我是一块黑板?
他们唯一一次带着稚气的郑重呼唤我的名字,已经是数载前的往事了。
无意识的昏暗消解在一个雨雪靡靡的上午,我的时间从被赋予姓名开始——那个站在三尺讲台前的女青年,眉眼含笑,领着音调参差不齐却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我的面颊上将“blackboard”这个单词一挥而就。
“再问一遍,blackboard是什么呀?”银雀啁啾般温和细柔的声音从那个女青年口中流出。
“黑板!”窗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而室内却一遍遍地响起一阵阵热腾腾的回应。那些方才出土的新芽身上披着不同的色彩:有的穿沾满尘土的黑衫,有的穿贴了好多朵异色“花” 的短衬土袄,更多的孩子在青灰色布料下挺直脊背……玻璃薄,但一张张可爱的小脸红得几乎融化了深冬之寒。
亲切的声音在某个夜晚将我唤醒。
睁开朦胧的双眼,那个女青年在昏暗的灯下拆开牛皮纸信件,露出了欣喜万分的神态:“我可以去西南联大了!”她的目光又顿了一下,随后转向我,似乎重又恢复光芒。她轻轻取下高高挂着的我,说:“还好这黑板轻巧……”
要走了?我的心中浮现出黝黑红润的小脸蛋,暗生担忧。
我只是一块黑板……
再一次在意这件事,是当他们将我和一件件焕发金属光泽的实验器材放在一起时,心中泛起沉沉的自卑。
“嘿,怎么还塞一块黑板啊?”这是一个响亮的男声。
“几百号人呢,总得写点告示什么的。”是她!我的心中安慰了不少。
“况且……”她又说,语中带了些调侃,“这黑板再占地方,有你管的福尔马林占地方吗?”我不知道“福尔马林”指什么,但是我身边的高端器械都发出窃窃笑声。
“笑我?隔壁班赶的牲口可比我这瓶瓶罐罐好伺候!”那男生有些恼羞成怒地嘟哝着, “连一具解剖的尸体都不留下,你说,这年头缺尸体吗……”
随最后一个字而来的,是长久的缄默。那男生自知说错了话,而那女青年脸上则停驻着长久的悲戚。
心中自卑的潮水来得更甚:我不过是一块黑板,该如何擦掉她目中的眼泪,又要怎么拯救她想守护之物呢?
第二天,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挺立在我面前,正要转身板书时,却尴尬地朝我一笑:“这黑板也太小了。算了,有就不错了。”她正端正地坐在墙边的小凳上,眼眸中迸发着与身边学子同样的火光,一齐汇聚在我身上,炽热难耐,有一种激情与冲动几乎要凌霄直上,与北方的寒意宣战。这才是能拯救珍视之物的力量……我不是夜以继日地被写满了字,又擦去,又写满了字;就是在风雨兼程的泥泞中前进。
“明天就到昆明了!”
我不知道这欢呼意味着什么,我太累了,似乎一头沉入了无休无止的睡眠。
梦里,红色的火焰一簇簇燃起,烧尽了阴霾……
我是一块黑板。
窗外的杨柳依依,化尽了冰雪隅隅。粉笔又一次在我面额上敲击,唤醒我沉寂的记忆缕缕。“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似曾相识的嗓音带回了沁人心脾的春意,面前的她,已然不是那个女青年,鬓角微霜,和风般温蔼的语调,唱出了远古的歌曲。
座下的学生时而凝神,时而嬉笑:“老师,我们这儿反光!”
她注意到了,不好意思地一笑:“也是,这块黑板的年龄比你们还大了。这块黑板用顺手了嘛……明天我就用学校的黑板。”
“那还不扔啦?”
“这块黑板是有记忆的呢。”
不。
身为物品的我本身没有记忆,甚至不该有时间。
但是我已经不会害怕再失去。
我是一块黑板。
我的身躯书写着她的记忆。
书写着她心中,那场战役里,隽永的青春。
(其实这篇文是我再了解西南联大之前写的,当初怀着兴趣也翻了些资料,文尽量做到没有bug,有些不切实际的地方,比如女主喊出西南联大的校名,这是为了彰显主题,便于理解,因为这毕竟是一篇考试作文,要写长沙临时大学的话,可能没那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