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文
在明清鼎革时代洪流中，有位小人物经历颇值考究。他本可不卷入这场争斗。然而身为葡萄牙火炮技师的他，却听从崇祯帝的召唤，从澳门奔赴北京再到辽东再到登州，辗转多地投身于“援明抗清”之中。并最终因为他一手带出来的西洋火器部队的叛变，让他在与学生的交手中不幸战死。为表彰他不远万里前来“援明抗清”的特殊功绩，崇祯帝追封他为参将。那么，他是谁？
葡萄牙人以每年500两地租银取得澳门居住权后，与明朝基本上是互惠合作关系。明朝给予他们居住和商贸便捷，他们也多次应召援明，抵御东南沿海的倭寇或东北边疆的女真。嘉靖年间，葡萄牙人就多次配合广东地方政府打击海盗；后来，又多次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爆发冲突。他们在战争中展现出的强大火力，让明朝官员印象深刻。后金在辽东崛起后，葡萄牙人为了表现对明友好，保护自己在澳门利益，多次出售大量新式火器，甚至组建雇佣军直接参战。从天启元年（1621)开始，在开明派大臣、天主教徒徐光启等人主持下，朝廷多次派人前往澳门，找葡萄牙人购买新式西洋火器。不完全统计，天启年间共从澳门引进新式西洋火器44门，其中一部分被运送到辽东战场。宁远之战，装备了12门红衣大炮的明军凭城坚守，重创后金八旗，取得了对后金最大一场胜利。对此，兵部尚书梁廷栋称赞道：先年共进大炮三十门，分发蓟门、宣大、山西诸镇。宁远克敌，实为首功。宁远大捷的头功应该归功于新式西洋火炮。崇祯登基不久，听说葡萄牙人在与荷兰对战中缴获了10门新式火炮，于是派遣两广总督李逢节前往澳门购买这批火炮，并招募西洋铳师20名，教授明朝军队熟练使用新式火炮，并进行仿制。葡萄牙人自然不敢怠慢，经过一番商议，打算派遣一位经验丰富的人作为统领，负责运送火器。这人就是葡萄牙人公沙·的西劳（以下简称公沙)。
崇祯元年（1628）十一月，公沙率32人正式从澳门出发，运送火器包括大铜炮3门、大铁炮7门及鹰嘴铳30支，沿途得到明朝地方官员的热情接待，广东还专派一支队伍护送。崇祯二年（1629）九月抵达徐州。十月，皇太极发动首次入关征明之战，此时公沙运炮队伍才刚抵达山东济宁。兵部赶紧派专使前往山东催促，但临近冬天大运河结冰，水路没法再走，公沙等只好舍舟登陆，昼夜兼程带炮向京师赶路。十一月二十三日，公沙一行抵达涿州。兵部再次派人告知公沙要小心谨慎，一定要以安全为要，千万不能把铳炮落入皇太极手里。（西铳选发兵将护运前来，仍侦探的确，相度进止，你部万分加慎，不得疏忽。）
十二月初一日，公沙一行抵达琉璃河，得知附近良乡已被后金攻破，马上就要向运炮队伍袭来，负责护送的明军竟然一哄而散。公沙进退失据，只得退回涿州，登城据守。为了防止后金来攻，公沙把大炮安置在涿州城头，对着城外点火放炮，炮声如雷，震天动地，“奴虏闻知，离涿二十里，不敢南下。”双方虽并没直接厮杀，但涿州确因这批新式火炮而保住了。徐光启战后声称，后金军之所以“环视涿州而不攻”，乃因“畏铳”，可见这批铳炮的威力确实不小。此后因皇太极无法攻克京师，遂在劫掠一通后率军北还。崇祯三年（1630）正月初三，公沙一行得以平安抵达京师，这时距他们从澳门出发已经过去了15个月。
公沙抵京后，一面教习将士操练火器，一面认真考察了北京的战备与防务情况，提出在城头安放新式火炮守卫的建议。崇祯三年（1630）五月，公沙率队参与明朝收复永平四城的战斗，立下了汗马功劳。此战后，后金势力全面退出关外，又将进攻重点转向皮岛，企图拔出这一心腹之患。公沙等人又被调到登莱巡抚孙元化麾下，参与保卫皮岛。崇祯四年（1631）五月，皇太极兵分四路对皮岛展开猛烈进攻。副总兵张焘率公沙等火器部队在身弥岛一带阻击后金军。公沙将大炮放置在船上，威力强大的西洋大炮对准后金的防御工事猛烈轰击，防御工事纷纷倒塌。后金兵迅速修复，马上又被击毁，防守士兵随之倒地一片，击毙后金军约六七百人。双方激战十余日，后金最终敌不过明军猛烈炮火，被迫放弃进攻，“畏缩奔于八十里之外，不敢复近海岸”。对此，葡萄牙传教士何大化记载道：“明军与葡萄牙人团结一致，不仅成功抵御了后金军的进攻。且在战场上奋勇作战，大获全胜，所有人都将这一胜利首先归功于葡萄牙统领及其铳师。胜利的消息传到北京，朝廷上下一片欢腾，皇帝尤其赞扬了葡萄牙士兵。”明朝大臣也纷纷将此战首功归于葡萄牙人：“公沙等在京者，后为登抚（孙元化）调用，麻线馆（皮岛附近）之捷，击死奴酋七百余人。”
崇祯四年（1631）八月，关外重镇大凌河被围，情况危急。九月，孙元化派孔有德率军救援，不想在山东闹出了“吴桥兵变”。孔有德军队掌握大量精良火器，受过公沙等葡萄牙人训练，是公沙的学生：“这支部队，受过葡萄牙人的训练，善用火器。在所经过的吴桥县村庄中，受到当地官员的欺辱，一怒之下，冲进村庄，杀死官员，大肆抢劫，瞬间变成了亡命之徒。”十二月，叛军抵达登州城外，一场学生与老师的大战即将爆发。崇祯五年（1632）正月，叛军疯狂攻击登州成，孙元化带领登州官兵，在公沙等人的协助下，对叛军猛烈回击。不料副总兵张焘所属辽兵一半投降，耿仲明又在城内作为内应，登州终于被攻破。此役公沙等多名葡萄牙人阵亡。根据葡萄牙传教士何大化记载，公沙阵亡时场景极为壮烈：“在叛军攻城之时，葡萄牙人用火器歼灭了很多人。统领公沙非常英勇，在城楼上向敌人投掷一些用来装火药的铁锅时中箭，并于次日伤重不治。”与公沙同时战死的还有其他12名葡萄牙人，重伤15人，其他人则翻越城墙逃脱，历尽艰辛回到京城，向朝廷奏明整个事情的经过。
在得知公沙等人战死后，兵部尚书熊明遇悲切地向崇祯帝奏道：“澳人慕义输忠，见於援辽守涿之日，垂五年所矣。若赴登教练，以供调遣者，自掌教而下，统领铳师，并奋灭贼之志，登城失守，公沙的、鲁未略等十二名，捐躯殉难，以重伤获全者十五名。总皆同心共力之人，急应赠恤。”崇祯遂追赠公沙为参将，副统领鲁未略为游击，并赐予白银十两，给其留居在澳门的妻儿进行抚恤。从崇祯三年（1630）正月初抵京至崇祯五年（1632）正月的登州保卫战，公沙等人为明朝效力整整两年。这段时间，他们入涿保涿、京城演炮练兵、投入东江战事、保卫登州，可谓尽职尽责。但讽刺的是，这批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西洋铳师队伍，最终竟死于受过他们训练的军队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