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文革”的关系,父母常常游街或批斗,我也成为“灾难”家属,在西华公社上亭大队学校需要交代历史问题。我到了八岁才进学校;但我早就读《红楼梦》书了,看到贾政有点暴政,贾宝玉有点公子爷脾气,贾母权威自尊。图书便是我最早的老师,我记得的第一位老师是《三毛流浪记》。
那时我大约五岁,已经认识三四百字了。三毛的光头上有几根头发,身体很消瘦,晚上在破屋子里盖着报纸睡觉,呼呼的寒风冻透了墙壁,三毛第二天仍旧活着,在大街上光着脚卖报纸。三毛吃饭一双筷子、一碗红薯饭,单调的“买报纸识字”成为习惯。我放学回家,生产队长开始吆喝“放牛,割草”“割草,放牛”,我们一群童年赶紧行动起来。农业社墙上“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这些斗大的字,我们当然认识了。
华亭南巷李表哥比我要大十多岁,他念华亭一中高中,他看《艳阳天》小说,我没有文言文基础,对《红楼梦》古代诗歌不甚了解,表哥告诉我说:“那是一本反动书刊,赶紧销毁,不然麻烦大了。”果然,晚上工作组长刘大麻子收走了它。《三毛流浪记》眉开眼笑陪着我,一本大大的书,有画像、有小字介绍,一翻开灰色的封面,洁白的洋纸上凸显三毛瘦骨嶙峋的样子,生动浅显的文字说明,立刻深深地吸引了我。
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穿着褴褛衣衫的三毛,尖尖的秃头下有一对毛耳朵,正在街头流浪呢。三毛的父母哪里去了?故事情节和环境对三毛这个人物很不利。晚上躺在破屋子里,童年生活很艰辛。
我的心和全身都紧张起来了,仿佛自己同三毛站在诚惶诚恐的大街中间,成为它们中的一个。这种紧张,是多么的新鲜,多么有趣啊。
这本书中的字,我最多认识一半,可是这对于文革年代的家属有什么关系呢?我一遍又一遍看着三毛书上的图画,半懂不懂地看着书中的文字。
不懂的字请教表哥,表哥很生气,“看不懂就别看,三毛真讨人嫌!"在他答不出的时候,用手指着窗外斗争场面,”再看三毛书,小心割耳朵“听说李表哥70年毕业要去当兵,我再也不敢打扰他。
于是,我只好半懂不懂地读下去,有的地方慢慢就看懂了。有的地方自以为懂了,其实倒是错了,而且错得很滑稽。
就这样,《三毛流浪记》把我引进了童话世界,我的童年充满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