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史二一:道光漕务官司
三、新喻案
中国学历史卷古代册经济篇
安 文
道光十九年(1839),包世臣65岁,得到了人生第一次当官机会。当年,江西新喻县知县空缺,他奉命上任,星驰前往。在距县城十五里,被当地士绅拦住。告诉他:“新喻城必不能入。”包世臣一路明察暗访,才得知情况。上年秋,新喻县迎来新县令史致祥。他是顺天府大兴人,捐纳监生,时年36岁。一个没功名的年轻监生能当上县令,必然上面有人,而史致祥到此目的,就是为在征漕时大捞一笔。然而,新喻县负担已很重,其数目达到正额两倍有余,民间暗流涌动,与官府多有摩擦。史致祥想捞钱,必要把地方代表——绅衿震慑住,这样百姓才不敢闹事。于是,他上报临江府,将万帼彩、胡尚友、严帮誉三位监生污为“闹漕”“漕棍”。胡尚友等三人无奈,只能上京告状。此事传开,新喻县百姓怒了,史致祥县衙无一人、一纸进入,人们全都跑去管漕的衙门告状。省里无奈,便让包世臣收拾这个烂摊子。
包世臣最主要任务还是征漕。他将纳税人与税吏召集起来,一同商议,开出新喻县一年支出,按这个数目去征漕粮。结果,漕费足足少了近万两,全县民户踊跃纳粮。
之后,包世臣给江西巡抚钱宝琛写封密折,将新喻县历年加征及胡尚友等三人如何被构害之事娓娓道来,要求省里减少陋规,严惩奸人。被官府列为罪犯的万帼彩前来拜访,包世臣劝他,你是原告,毋庸避匿,请随我进省。万帼彩明面上应诺,心里却十分担忧。另一个“罪犯”胡尚友已经被省城羁押了一年有余,自己主动投案岂不是羊入虎口?正巧此时胡尚友逃了回来,将局势看得很清楚:从藩司到州县,势必要把新喻闹漕案办成铁案,哪怕史致祥是十恶不赦的贪官,哪怕添上几条人命,唯有如此,才能维持征漕大计。两人最终还是选择逃匿。
以包世臣阅历,必然也看到这点,但他还是选择站在民众一边。不到一年,包世臣就因缉拿“重犯”不利,被摘去顶戴,罢官解职。同时,新喻县所有不认同有闹漕事的官员一并革职。包世臣撤任后,钱宝琛立刻参他一道,其中一个罪名是“擅改旧章”。讽刺的是,包世臣所作所为全都遵循大清颁发的《漕运则例》,但在现实中法律形同废纸,违法加征行为却成了规矩。在折子的最后,钱宝琛特别声明: “再上年漕米已据该署县全数缴完。”显然对包世臣留有余地,毕竟他没有误了漕务。当包世臣陷入麻烦时,胡尚友们正在努力自救,唯一破局点就是将案件闹大,不给江西官僚粉饰机会。他们将包世臣的密折抄写了几百份,张贴在北京城各处,制造舆论。此事一出,包世臣受到的攻击陡然增多,但胡尚友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江西高层不得不赶紧收网。道光二十年(1840)四月,官兵找到万帼彩,钱宝琛上奏称,万帼彩纠集一帮人,手持竹枪、木棍,抗官拒捕。兵丁鸣放鸟枪,吓得他们逃窜。逃跑时,万帼彩嘱咐自家妇女,自焚房屋。实际上,官兵劫掠焚烧胡尚友同族一百余家,万姓九十余家,其余各姓一百余家,杀了七人。如果不是按察司及时叫停,整个县都要陷于火海。万、胡逃至邻县,当地官府告知他们藏匿的村庄,如不交出二人,立刻派兵焚烧村庄。万帼彩听后,连夜逃走,跑了二十里地,还是被抓获。胡尚友躲了一阵子,最后投案自首。
另一边,官兵焚烧民房一事被按察司捅了出来,道光皇帝对钱宝琛的“捷报”渐渐起了疑虑。道光二十一年(1841),朝廷钦差麟魁准备去广东查鸦片,路过新喻,只见数千人跪在岸上喊冤,呈上状纸,请求大人看一眼焚烧过的村庄。麟魁见如此声势,不敢逗留,嘴上答应,半夜偷偷溜走,远离是非之地。他将这些呈词转交给钱宝琛,还向皇帝报告:当地百姓人心浮动,悍不畏法,已劫掠了差役的家,如再不安抚,只怕会酿成大祸。
事涉造反,清廷反应明显快了许多,皇帝命令麟魁放下手中事务,折回江西,审讯此案。然而,钱宝琛行动更快,皇帝下旨前一天,他就已把胡尚友等闹漕案审结。麟魁到达江西,看着堆成山的“铁证”、已老实认罪的犯人,还能做些什么呢?钱宝琛结论十分“完美”:新喻县没横征暴敛,官员没贪污,胥吏没渎职,只有几个刁民,煽动一群暴民,妨害漕务;还有个狡诈的县官包世臣,收取贿赂,包庇恶人。大笔一挥,整个江西官场都保住了。后来,皇帝让麟魁复审。如无重大突破,谁肯颠覆此案?麟魁对众人的罪名有所减轻,同时在焚烧村庄一事上含糊其辞。这已经是最大的同情了。
道光二十二年(1842),包世臣乘舟离开江西,万帼彩在牢中痛哭不已,央求狱卒带他去见恩人。在包世臣面前,万帼彩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像这样的事,包世臣一生不知见了多少次,不过依然对国家未来十分乐观。他认为,清朝之衰亡不在自然资源枯竭,不在人口暴增,不在皇帝制度,不在外族统治,而在有个自私自利的中间阶层,吸了国家与民众的血。因此,想要让国家富强,就是做一道简单的计算题,收奸人之利,“三归于国,七归于民”。然而,翻遍史书,看看那些殚精竭虑的皇帝,廉洁守正的清官,主张改革的能吏,谁不会算账呢?赣江北上,一如往昔,不知卷走多少民脂民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