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言百零二  刍狗已陈

中国学国文卷杂文册庄子篇

安  文

         刍狗已陈

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1]：“以夫子之行为奚如[2]？”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3]！”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4]，盛以箧衍[5]，巾以文绣[6]，尸祝齐戒以将之[7]。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8]。将复取而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卧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9]。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10]，聚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于宋[11]，削迹于卫 [12]，穷于商周[13]，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14]，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15]，是非其眯邪？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行寻常[16]。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17]？今蕲行周于鲁[18]，是犹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19]。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20]？引之则俯，舍之则仰[21]。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22]。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23]……”

（1） 师金：鲁太师，名金。然其人其事皆为虚构。（2）奚如：如何。  （3）而：尔。穷：困厄。（4）刍狗：结草为狗形，供祭祀之用，祭毕则弃之。陈：陈设，指使用。（5）箧衍：盛物之竹器。（6）巾：犹“覆”。文绣：绘有彩色图案的丝织品。 (7)尸祝: 掌管祭祀之官。齐（zhān）戒:即“斋戒” 。将：进献。（8）苏者：取柴草者。爨（cuàn）：烧火做饭。（9）游居：出外游说留居。下：侧旁。数：屡。眯 ：视物昏花，此为迷糊意。（10）而：尔。先王已陈刍狗：喻先王之道。（12）伐树于宋：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周游列国，至宋，与弟子习礼于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孔子去。桓魋拔其树。此谓被人厌恶。（12）削迹：指被逐。据《孔子世家》载，孔子去鲁适卫，卫灵公听信谮言，使公孙余假以兵仗胁之，孔子恐获罪，故去卫。此谓“削迹”，疑即借其事以伸发之。（13）商周 ：疑为地名。据《孔子世家》载，孔子去陈过蒲（今河南长垣县境），适公叔氏以蒲叛，故蒲人阻止孔子。孔子弟子公良孺与之死斗，蒲人惧而孔子得出。穷于商周或据此伸发。（14）陈 ：诸侯国名。其地域在今河南东部和安徽北部。蔡: 诸侯国名。其地域在今河南汝南、上蔡、新蔡等地 。“围于”句 ：孔子出游时曾处于陈、蔡之间，楚聘孔子，孔子将往。陈蔡大夫惧楚用孔子将于己不利，于是发徒卒围之，致使孔子绝粮。（15）不火食：不能烧饭吃。“死生”句 ：谓虽生而濒于死。（16）求 ：虑。没世：终身。寻常：八尺为寻，倍寻为常。（17） 周：指西周王朝。非舟车与：谓二者类似于舟车。（18）蕲（qí）：冀求。行周于鲁：谓将西周盛世的礼乐制度推行于鲁国。孔子曾云：“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论语·阳货》） （19）无方：无所定向。传：读若“转”。无方之转：即以道为中枢。应物而不穷：顺应物无穷之变化。（20）独：犹“岂”。夫：犹“彼”。桔槔 ：亦称“槔”，见《抱瓮出灌》注。 (21)“引之”句 ：谓拉杠杆之尾部则使之低下。“舍之”句 ：谓放手则尾部高举。 （22）“彼人”二句 ：意谓桔槔顺人意故不得罪于人，喻行事亦该顺其自然，不可逆势而动。（23）三皇五帝：泛指远古时代的帝王，所指说法不一。礼义：即礼仪。矜：尚。

师金以刍狗为例，告孔子先王治道之善，乃适应其时，今欲照搬于今，则只能遭人厌弃。以为孔子推行先王之道而遭遇困厄，乃不察时变而妄加效法之故，不知先王之治道，只适用于一时, 而不可以永久遵照执行。并谓当领悟道之真谛，以顺应事物之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