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言九七  髑髅之叹

中国学国文卷杂文册庄子篇

安  文

髑髅之叹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髐然有形[1]。撽以马捶[2]，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3]？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4]？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5]？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6]？”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7]。夜半，髑髅见梦曰[8]：“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9]？”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10]，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11]，为子骨肉肌肤[12]，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13]，子欲之乎？”髑髅深矉蹙頞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注释：（1）之：至。髑髅（dúlóu）：人之头颅骨。髐（xiāo）然：翘首貌。髐：读作“翘”。有形：有形容。谓如翘首而有所表情。（2）撽(qiāo): 旁击。马捶：马鞭。（3）夫：发语词。为：变成。（4）将：犹“或”。斧钺（ｙｕè）：刑罚。（５）丑：耻辱。（６）春秋：指年岁，谓年岁已尽。及：至。（７）于是：当时。　卒：毕。　援：持。  （８）见梦：犹托梦。  （９）说：读作“悦”。（10）从然：同“纵然”。　以：犹“与”。　与天地为春秋：谓与天地同其年岁。（11）司命：掌管人生死之鬼神。（12）为：给予。（13）反：归返。闾里知识：乡里见知相识者。  （14）深矉：深皱其眉。　蹙頞（ｃùè）：皱着鼻梁。

 寓言借庄子遇髑髅之事，说明人在世是在受种种牵累，而死则获得解脱而进入至乐之境。然而世人却悦生恶死，实囿于偏见。

此寓言已近似志怪小说。说头颅骨似有喜悦之表情，于是庄子寻问其原因。头颅骨之鬼魂就通过托梦作答。指出庄子所问，乃出于活人之束缚，并以自己的切身体会，说明死后，其鬼魂再无活人之牵累，无拘无束，自由快乐。其生活要超过做帝王。庄子不信，认为是假话。于是告诉他，将为他告请司命之官，使其复活。不仅如此，还复活其亲人故旧。鬼魂听了，不仅不快乐，反而忧心忡忡。可见其所言不假。

此故事不仅将死物写活，而且中间作一顿折，又将情节推进一层，以深化其旨意。文中所写之庄子，虽神通广大，但就其见识言，仍不脱世俗，而鬼魂则是摆脱俗累而回归自然之形象。如此看来，红楼梦作者深受庄子影响，老庄道家思想是其批判儒家封建伦理道德的武器，表现为钗黛截然相反的哲学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