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言八十: 莫逆之交
中国学国文卷杂文册庄子篇
安 文
莫逆之交
《庄子·大宗师》说：子祀（音似）、子舆、子犁、子来四人谈说：“谁能把‘无’当作头，把‘生’当作脊，把‘死’当作尻，谁能知道生死存亡是一体的，我们就和他做朋友。”四个人相视而笑，内心相契，成为莫逆之交。
不久，子舆生病，子祀去看他。子舆腰弯背驼，五官向上，脸隐在脐下，肩高过头顶，发髻朝天。阴阳二气错乱不和，可是他心中闲适而若无其事，他蹒跚地走到井边照见自己的影子，说：“哎呀！造物者把我变成这样一个拘（音沟）挛（音栾）的人啊！”
子祀说：“你厌恶吗？”子舆说：“不，我为什么厌恶！假使把我的左臂变成鸡，就用它来报晓；假使把我的右臂变成弹弓，就用它去打斑鸠烤了吃；假使把我的尻骨变成车轮，精神变成马，就乘着它，哪还要多余的车马呢！再说了，人得生，乃是时运；死去，乃是顺应。能够安心顺应变化的人，哀乐就不会侵入心中，这就是古来所说的解除束缚。那些不能超脱的人，是被外物束缚的人。人不能胜天由来已久，我又有什么可厌恶的呢？”
不久，子来生病了，呼吸急促，快要死了，他的妻儿围着啼哭。子犁去探望他，对子来的家属说：“去，走开！不要惊动正要变化的人！”他靠着门向子来说：“伟大啊！造化者，要把你变成什么东西，又要把你送到哪里？要把你变成老鼠的肝吗？要把你变成小虫的胳膊吗？”子来说：“儿子对于父母，无论天南地北，都要听从吩咐。天地对于人，无异于父母对于子女；它要我死，而我不从，这是违逆，它有什么罪过呢？天地给我形体，用生使我勤劳，用老使我清闲，用死使我安息。因而以生为安善的，也应该以死为安善了！譬如现在有一个铁匠正在铸造金属器物，那金属忽然从炉里跳起来说：‘一定要把我造成镆铘宝剑’，铁匠必定会认为这是不祥的金属。现在造化者开始铸造人的形体，那模型就喊：‘变成人罢，变成人罢’，造化者必定会认为这是不祥的人。如果现在就开始把天地当作大熔炉，把造化看作大铁匠，那么到哪里而不可呢！”子来说完话，酣然睡去，又自在地醒来。
成语“莫逆之交”出自本篇寓言。人各有志，而道通为一，四人都懂得“死生存亡一体”道理，所以能成为“莫逆之交”。
头、脊、尻（脊的末端），从相异的角度看，是身体的不同部分；从相同的角度看，都属于同一个身体。人的生老病死，是生命过程中的不同现象，但都属于生命的自然变化。懂得这个道理，无论身体产生什么变化，都能悠然自适；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随遇而安。
天地是一个大造化，万物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无法逃脱而能坦然接受并顺其自然，这是一种达观的处世态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