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红楼梦：智慧刘姥姥15
安 文
红楼第42回，刘姥姥离贾府，大观园众姊妹聊天，提到姥姥，黛玉说：她是那一门子的姥姥，直叫他是个‘母蝗虫’就是了。”说完，姊妹大笑，就连稳重的宝姐姐薛宝钗，也称赞黛玉的这个比喻实在是妙。
怡红院遇劫母蝗虫
用今天的道德价值观看这个情节，金钗们对刘姥姥的取笑很易引起争论。但考虑红楼的封建背景，贵族和平民的阶级观念深入人心，所以黛玉等人取笑刘姥姥，在这种等级观念的氛围中，就显得格外平常，读者也无须苛责。林黛玉称刘姥姥是“母蝗虫”，收获在场众人的一致好评，因为这个比喻非常形象生动——蝗虫能在很快时间侵食农作物，所以历来就有“闹蝗灾”的说法，黛玉这么形容，是描绘昨日刘姥姥参加酒席时狼吞虎咽的饮食状态。
刘姥姥入园拜牌坊
黛玉之所以能说出“母蝗虫”这个比喻，其他姊妹听完也捧腹大笑，说明她们也感受了这个比喻的妙处，其实，这跟荣国府饮食习惯有很大关系。贾家作为贵族，吃饭自有一套规矩，值得注意的是：荣府主子们饮食分量都是很少的。就以“林黛玉进贾府”为例，曹雪芹对黛玉在贾家吃的第一顿饭，进行了相对简略的描绘，但处处都透露出贵族之家的风气：
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第三回
可想一下这个场景，按曹雪芹描述，此时屋里人非常多，从贾母、王夫人、李纨、王熙凤，再到林黛玉、贾家三艳，还有在旁边拿着拂尘、漱盂、巾帕的丫鬟，保守估计，至少有二十号人。
林黛玉初进荣国府
可人虽多，进食环境却异常安静，旁边十几个丫鬟媳妇一句话也不说，在一旁静静侍候。贾母和小姐们吃饭，更是一点儿声音也不闻，曹雪芹用四个字来描述这顿饭——寂然饭毕！而要达到“寂然饭毕”的效果，小姐们吃饭就一定得吃的慢、吃的少。而这，就是荣国府日常饮食的氛围。如果了解这一层，就不难想象刘姥姥到来，为何能给贾家的太太和小姐们带来如此多的欢乐，也能理解为什么刘姥姥那一句“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能把在场众人逗得捧腹大笑，在封建礼教规矩束缚下，她们难得有思想上的彻底放松。
刘姥姥游览潇湘馆
同时，饮食要少是荣国府约定俗成的规矩，原著第53回，晴雯夜间着凉，卧床不起，曹雪芹在介绍晴雯病情的同时，也介绍了贾家日常的饮食习惯，原著记：
晴雯此症虽重，幸亏他素习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再素习饮食清淡，饥饱无伤。这贾宅中的风俗秘法，无论上下，只一略有些伤风咳嗽，总以净饿为主，次则服药调养。故于前日一病时，净饿了两三日，又谨慎服药调治，如今劳碌了些，又加倍培养了几日，便渐渐的好了。——第五十三回
这段文字隐隐透露出贾家养生之道，莫说主子们，就连晴雯这样的二等丫鬟，素日饮食都清淡，食物摄入适当，所以才能饥饱无伤，甚至认为“挨饿”可治病，从现实养生角度看，这样的经验也确实有道理。
刘姥姥做客秋爽斋
所以，刘姥姥临走前，平儿告诉她：我还和你要东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别的一概不要，别罔费了心。平儿这话既为安慰刘姥姥，同时也是实话，提倡清淡饮食、适量饮食的荣国府，确实对农家蔬菜有别样需求。这些证据都说明，餐食少量是贾家的饮食习惯，甚至成了一种养生风气，这也就解释了第40回秋爽斋吃早饭，刘姥姥见凤姐、李纨吃的很少，就在旁感慨说：我看你们这些人都只吃这一点儿就完了，亏你们也不饿。怪只道风儿都吹的倒。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所以，当刘姥姥在酒席上风卷残云，以“母蝗虫”的姿态把一桌子酒饭全塞进肚子时，林黛玉这些小姐们的感受必然新奇，进而产生深刻印象，黛玉说出“母蝗虫”三字时，其余姊妹根本无须提醒，自然而然就领悟了黛玉的幽默。但有个细节值得细品，那就是曹雪芹并没明写刘姥姥吃饭窘态，更多是侧重搞笑，写刘姥姥拿金属筷子夹蛋、以及被凤姐和鸳鸯挑逗喝酒，而没写刘姥姥是如何端着盘子、拿着酒壶，自行胡吃海塞。也正因为这种“不写”，导致黛玉的“母蝗虫”三字，恰成弥补这种“不写”的必要文笔，借由这三字，读者立刻能想象到昨天酒席上刘姥姥吃饭模样，少了这三字，故事就会出现裂缝。历来论者评价《红楼梦》：全书无一字多余，岂不可信？而今草根们生活水平提高，少吃多素，亦是我等百姓养生之道，母蝗虫吃相既不雅，亦有害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