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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小说
人间事【12】
陈平
在程宏图的心里还有个疑团没解开，那就是这次学校组织文艺汇演，据了解，参加演出的有六亇班，除了钱伟生老师这个班，其他班演出的内容均与红色经典或者革命人物的事迹有关，譬如程宏图班的话剧《阮文追》，三班的沪剧《火色的种子》选段，高年级三个班的节目，基本上不脱此类主题，连最简单的节目，也是初三【三】班的单口相声《雷锋雨中送大娘》，惟独二班去选这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离骚》，还是群诗朗诵，听钱伟生老师的口气，节目还就是由他亲自选定的。程宏图就想，作为一位教历史的老师，政治嗅觉不会比一般人差，譬如讲到中国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重大事件，他总是分析地头头是道，尤其讲到著名政治人物为达到目的采用的各种政治手段，程宏图发现这位面容苍白清瘦的钱老师便两眼炯炯，两腮发红，神采飞扬滔滔不绝，旁征博引叙说地更是精彩。程宏图突然感到，此刻连那只简陋的讲台也变得特别伟岸起来，偷隙回头看看班里的其他同学，此时也个个听的两眼发直，连平常总是心不在焉的陶大头——听姚小江那次讲，他发现陶大头上课喜欢专注的那地方，其实就是女生钱勤勤的座位此时也顾不上了，不仅两眼也直勾勾地看着讲台上的钱老师，而且还把那蛤蟆嘴张得更夸张。
钱老师不应该不明白屠代书记的政治立场与良苦用心吧，广播里天天在播放《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的评论员文章，一听便感到的铿锵气息，难道他一点不……为何偏选这古人屈原的作品来参加汇演，总感到疑惑的程宏图为解此迷，趁大家正在爭论阮文追的服装如何选而不注意其他事时，他悄悄拉开教室的后门，一个人走了出来。
出门抬头一看，一缕阳光斜照在这排红瓦黛墙南北朝向的教室走廊里。要不是前面有这么一片操场空地，这缕阳光照不到程宏图所在的这间最西教室里，因为这边的阳光被校礼堂的屋顶遮住了。好在二班就在教室的东隔壁，位置正被这缕阳光罩住，所以即使隔着窗户程宏图也能看到里面的情况。于是他用手罩住玻璃的反光，瞪大眼细看里面的情况，发现里面有两队如木头人般站着的男女，细看一队是男生另队是女生，正呈外八字形站在讲台前面，面孔全对着搬掉课桌的空间，有个穿中山装的男生从队伍里跨步向前走出两步，然后手捧讲义夹抬头讲了几句话，然后往后退到原队伍，接着一位穿蓝列宁装的女生，从她队伍里跨步向前走出两步，也是手捧讲义夹抬头讲了几句话，动作与刚才那位男生一样，讲完便退回自己的原队伍，如此循环直到每个人都讲话结束。开始时还能听到有位男生高吭地说，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接着听见那位女生细声细气地说，我是古帝高阳氏的子孙，我已去世的父亲字伯庸。岁星在寅那年的孟春月，正当庚寅日那天降生……再后来就听不清楚了，正想凑近窗户继续细听时，啊，程宏图，你在偷看我们班排练节目啊，背后忽然传来的一声轻喊把程宏图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钱伟生老师从操场南边走了过来，估计他是从操场西南角的那个厕所里刚出来。哦，钱老师，我到初三【一】班拿木枪道具路过你们教室，听见里面有人在朗诵，就想看看你们班的男女群诗朗诵咋回事，嘿嘿嘿。
哎，倒给你先睹为快了，你知道吗，屈原的离骚内容很丰富，诗体也很长，我叫他们选其中最有意义的前面部分，就是从屈原自己的世系、品质、修养和抱负写起，回溯了自己辅佐楚王所进行的改革弊政的斗争及受谗被疏的遭遇，表明了自己决不同流合污的政治态度与“九死未悔”的坚定信念，分别诵颂与解释，很难朗读的。听钱老师笑着滔滔不绝，哦，有你在，他们一定很认真，哎，钱老师……程宏图立刻笑着说，本想趁机问他，你为何选这个节目参加汇演，程宏图，程宏图，轮到你上场了，一声大喊从前面传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金荣江在叫自己了，程宏图赶紧离开窗户往自已的教室走去。
排演进入最后一幕，也是本剧的高潮部分。
丁学成演的阮文追，将以谋杀美国国防部长未遂罪，被西贡地方法院宣判死刑，阮文追要为自已作无罪辨论。剧中有陶大头演的美军将军要接见伪警察局长，伪连长须带领一群士兵作警卫。根据剧情安排，大家鱼贯上台后站定，导演把剧本卷成喇叭样作出“滴滴滴”小汽车到来的呜叫，接着还有嘎吱一下的刹车声。这时，头上戴了顶借来的大盖帽，大脑袋被别克太阳眼镜遮去一小半的陶大头上了台，他先在台上走了一圈，然后在中央立定东张西望的同时，用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只大烟斗放在嘴里。站了一会，他突然朝前一声大喊，啊，美丽的西贡，东南亚的一颗绚丽多彩明珠，我是多么地爱你啊！接又叽哩哇啦地不知讲些啥，接着还在台上舞手抬脚地划动了一番，不知其意的大家，一下子被他夸张而莫名其妙的动作逗乐了。
喂，陶大头，陶大头，我看你这模样不像美国将军，倒像一个算命瞎子在台上寻路呢，坐在下面的丁学成趁机调侃他。哈哈哈哈，大家一听全忍不住笑出了声。安静，安静，别听他胡说八道，这傢伙是个瞎鳖子，根本不懂什么叫幽默含蓄。陶大头却一点不恼，他摘下大盖帽和别克眼镜，然后瞪大两眼看看正按住嘴巴笑着的女生，尤其是钱勤勤，见她正用一双妩媚的秀眼看着自己，陶大头一下子激动起来，心里就想，哇，自从认识她后，自己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她的特别关注呢，情绪大振的陶大头一边用手摸着自己大脑袋，一边用另只手指着丁学成说，啊，这是算命瞎子啊？你懂格屁啊，丁二头，告诉你，这叫美式幽默，你不懂美国人的性格，就别瞎说好吧，连算命先生也说出来了，嘎嘎嘎，嘎嘎嘎，你这个满脸塔泡子的家伙，亏你也想得出来噢，嘎嘎嘎，陶大头用他特有的怪笑声自我解嘲了一番后又说，你们看，就这只大烟斗，也是我老爷子在香港买的正宗美国牛仔货，这才叫真正的舞台效应呢。说完，这位常被英语课赵真党老师训斥的陶大头，还将刻在大烟斗上的那排英文 his ship was made in China亮给大家看。
演群众甲的英语课代表周玉琴一读原文；his ship was made in China就想说；这是在中国制造的……不对啊，这是在咱们中国……但她还是忍住了，作为入团积极分子，她的大局观念还是很强的，不想给他带来难堪，影响排练情绪。
但丁学成被陶大头这么一怆，也只好眯眼不再作声了。
瞅准机会的导演孙平乐，立刻一本正经地对陶大头说，陶仁建，那你就按你的艺术思路去演，但最好上台后，你不要先闷了头走一圈，而是要走到舞台中间站定，然后叉腰抬头朝四周一看，接着用强盗般的傲慢口气背出台词，这样的舞台效果，一定会引起观众对侵略者的蔑视与憎恨。
陶大头一听正想分辨，哎，哎，你知道吧，这位美国将军是从美国西点军校毕业的啊，根据他的军事素养，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首先要观察周围的环境地形，万一发生情况，首先要保证自己的逃跑路线畅通无阻，还有……
是的，陶仁健同学，孙平乐讲的很对啊，我认为这样的效果会更好的，突然，一声悦耳的莺语从下面悠悠传来，陶大头遁声一看，原来还是从末与自已说过话的漂亮女生钱勤勤肯定了导演的说法。陶大头立刻瞪大两只眼睛，表情惊讶地看了她几秒钟，呀，天簌般的美妙声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心花怒放的陶大头一边浮想，一边咧开大嘴笑着对钱勤勤谄媚地说，好的，好的，我就按你的意见办，我觉得你的分析很有道理，知音知音，我俩是知音。大家都看出来，此时的陶大头如喝了一罐长白山野蜂蜜般振奋，倘若钱勤勤此时再去叫他干啥，他绝对不会违拗，当然钱勤勤也不会这么做的。
剧情往下继续发展，阮文追要与伪警察局长作最后一次交锋，事实上他的命运已经牵动了全世界，委内瑞拉游击队为挽救阮文追，突然绑架了一名美军中校，在美伪集团宣布推延害阮文追后，游击队释放了这位美军中校，但敌人还是背信弃是杀害了阮文追。所以伪警察局长仲义必须被他义正词严的批驳气得昏过去，暴跳如雷的伪连长程宏图必须被他的讥讽几乎当场疯掉，只能拼命抽烟，几个小兵金荣江朱焕民还有姚进新，必须被他的凛凛正气，全吓得趴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丁学成啊，你一定要演出如沈文老师所说的那样，主角的舞台形象要能让观众感到可敬可爱，他的不幸牺牲要演得让人感到自然悲愤激昂。英雄也是有血有肉的情感生命，对敌人毫不留情坚决斗争，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对亲人的挚爱要表达的充沛丰富，举止言行一定要令人动容，导演又反复提醒。
反面角色的形象，一定要让人感到既可恨可恶，又愚昧无知，这就需要演员把握好角色，大家一定要把握好尺度，上台举止既不夸张又不失真，尤其是阮文追的妻子潘氏娟要去牢房与丈夫诀别的这场戏，你们一定要演真演好，动人心弦。忽然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提醒说，大家一看，不知何时，班主任谈友其老师也来到了排演现场。
尤其是丁学成和钱勤勤，你俩在台上既要气场逼人更要落落大方情感真实，这可是咱班演这个剧的亮点,请你们要不负众望。他的这番话让大家感到很到位，要知道，谈老师是位教数学的名师，没想到他对演话剧也很内行，起码能让大家的情绪非常振奋。不知何因，此时的程宏图又想起隔壁二班正在排演的群诗朗诵“离骚”，心里对此节目的定位仍感到纳闷，钱老师啊钱老师，你是一位研究中国历史的专家，可你这葫芦里究竟在卖啥药啊。
是的，自从听了沈文老师的全面剖析以及自己对这首古诗的理解，感觉这位战国时期诗人创作这首长诗的主题，应该是以自述身世、遭遇、心志为中心，前半篇反复倾诉诗人对楚国命运和人民生活的关心，表达要求革新政治的愿望和坚持理想、虽逢灾厄，也绝不与邪恶势力妥协的意志。后半篇通过神游天界、追求实现理想和失败后欲以身殉的陈述，反映出诗人热爱国家和人民的思想感情。
可是在一切均以阶级斗爭解决问题的如今，你们为何不去朗读《雷锋日记》；你是一滴水，你是否滋润了一寸土地？如果你是一线阳光，你是否照亮了一分黑暗？如果你是一颗粮食，你是否哺育了有用的生命、如果你是一颗最小的螺丝钉，你是否永远坚守在你生活的岗位上？如果你要告诉我们什么思想，你是否在日夜宣扬那最美丽的理想？你既然活着，你又是否为未来的人类的生活付出你的劳动，使世界一天天变得更美丽……青春啊，永远是美好的，可是，真正的青春，只属于这些永远力争上游的人，永远忘我劳动的人，永远谦虚的人等等。
也不去朗诵奥斯特洛夫斯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精句；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