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文化生活
解放军是个大学校,我们连部有《解放军报》,每个班有北京军区出版的《战友报》。我们在艰苦的国防工程施工的同时,政治学习和文化娱乐活动也是有的,因为“没有文化的军队,就是愚蠢的军队。”
入伍不久,有一天天气不好,我们无法在野外施工,连部通讯员通知我们带上马扎(一种小型的坐具。腿交叉作为支架,上面绷帆布带,可以合拢,便于携带,俗称板凳)到饭堂集合。三个排的战士都坐下后,在几个班长的指挥下以排为单位拉歌,三种歌声交织在一起,每个排都企图以最嘹亮的歌声压倒对方显示其英雄气概,不惜喊到嗓子嘶哑,这是为自己所在单位争取集体荣誉之举。
指导员沈兴政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来了,大家安静下来,不知道这位全团最年轻的指导员今天要给我们上什么课。出人意料的是他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也是后来尽人皆知的那“两个凡事”,他要战士们思考片刻后再回答。全连战士长时间静默后,有的在下面开始窃窃私语,谁都不敢举手起来发言。
我也没有举手,但是我曾通读过《毛选》,《矛盾论》、《实践论》等都是反复精读过的;在知青点还组织过学习小组,宣讲延安时期艾思奇的《大众哲学》。指导员像高中时的老师一样,对难度大的问题总会点名叫我发言。我站起来发言时没有谦虚,避开了政治观点,用哲学三段论方法,从论据出发,通过论证,说明这个论点是不正确的,因为没有绝对真理的存在。
我的发言使我在全连干部战士那里赢得了尊重,特别是我们班长,后来对我很好,所有班里的有关学习方面的事都交给我。有些文化水平低的战士连家信也请我起草,后来上报班长的立功材料也都是我执笔,甚至连队年终总结指导员也要我起草某一部分。
指导员入伍前是天津知青,现在是全团有名的精通马列主义的高水平指导员,他过去得到老政委的赏识,提拔很快。我的水平当然很有限,但是指导员很喜欢和我交流。有一次我们到团部大礼堂看《巴黎圣母院》电影,回来的路上很多战士说不知道看的什么,指导员问我有什么观后感,我说外国片就是好看,美与丑、善与恶表现得淋漓尽致。也许指导员觉得我这个孺子可教,特意写了诗词鞭策我:
赠平友:诗词各一首
七绝
岱青海拔一千七,
近贤不过两百米。
只有挥杵磨针人,
才悟凡路伟业理。
西江月
成鲲展翅九百,
会当击水三千。
请问脱海何实现?
溅花上岸即干。
常思章太炎例,
不做赵括健谈。
鸿鹄伟业变真情,
还需痛苦磨练!
愚友:兴政
一九七七年七月廿三日廿四点
我利用休息时间,把在施工劳动时打腹稿偶得的诗句写在日记本上,也将部分自以为还可以的篇章寄往《解放军文艺》杂志社,譬如:
满江红
雷锋花开
一九七八年三月五日
万木争荣,
怎及我,
湘中劲松。
啊,雷锋!
凡路伟业,
盖世英雄。
燃旺青胆遍山绿,
喷沸热血满江红。
见平生勤恳似黄牛,
为工农。
滴水投,
浪排空;
螺钉拧,
屡立功。
更刻苦学习,
春夏秋冬。
言行一致憎爱明,
奋不顾身唯大公。
好榜样召唤接班人,
向前冲!
《解放军文艺》杂志社每次都有回函,鼓励我继续努力。虽然我的作品始终没有发表,但我并不沮丧,也不偏执,因为我只想做一个平凡而不平庸的人。平凡,就是接受自己可以“不成功”;不平庸,是绝不放弃独立思考。
我们营部有时也放露天电影,像小时候外婆家的农村那样。每到那天就是我们劳累的战士的节日,大家穿着大衣,提着马扎,轻松坐在满天星斗的旷野,老兵们圈着喇叭筒纸烟吧嗒吧嗒抽。我在当副班长的那年,禁不住班长经常把卷好的烟递给我抽着玩,慢慢也买了“前门”、“飞马”牌纸烟回敬他,一来二去就有了抽烟的坏毛病。中国人很多都是因为人情世故而烟不离手的。
部队里的传统教育是解放军一大特色,但是因为我们69军原来是董其武的部队,又没有去朝鲜参战,所以光荣的军史乏善可陈。
忆苦思甜的阶级教育,兵教兵传统在我们这一代也持续不下去了。我当班长那年,部队扩编,班里一下子来了4个新兵,有四川的、河北的和山东的。在连队开展“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班务会议上,山东来的新兵诉说得很动情,说家里舅舅还有什么什么人饿死了的事,我一听不对劲,因为从年龄推算,他讲的是“三年困难”时期的事情。后来我们班长们到连部汇报后,这样的活动就不再搞了。
连队后来也有了电视机,但是因为没通电,用柴油发电机发电,电压不稳,图像模糊不清只好作罢。只有住在老百姓村庄时,过年过节放假,我们才能在帐篷里收看电视节目,当然,高高的天线要调整好角度,才能收到清晰的图像。
内蒙古当地的年俗文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半牧半农地区,农产品主要是土豆、莜麦和胡麻,部队干部探亲,有的人会带整麻袋的土豆回去,这里干燥的沙土和昼夜的大温差非常适合土豆生长。过年时房东老乡宰羊割肉,荞麦面条、水晶饺子、油炸粘糕等食品很丰富,我们也帮着做土豆粉条、做豆腐,然后与房东大爷一起喝酒,他的三个女儿在炕下不停地上菜、倒酒,最后大爷嘟噜着“骑马图个快,喝酒图个醉”倒在炕上睡去了。
在平时,当地百姓整个冬天每天都只吃两顿饭;男孩子几乎从不洗脸。夏天我们在大井村村口的井中打水,十几米长的井绳用轱辘摇上来,桶里都是含泥沙很多的黄色浑浊的水。我们洗过衣物的肥皂水房东要我们留着,他们接过去洗衣服时再用一次;有些三兄弟家庭名义上只有一个男人娶妻,彩礼钱是根据新娘的体重计算的。
民间文化活动最普及的是“二人台”,曲调不如“秦腔”那么高亢苍凉,也不如东北“二人转”那么诙谐搞笑,我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二人台”的旋律,班里排节目时填上词就可以用。这里人们的口音和山西、陕西的方言很接近。
如果不是部队在此驻扎,这里的老百姓一生都没见过汽车。现在我们团部每天有班车往返土贵乌拉,当地老百姓和我们军人一样,都可以免费乘车。在解放牌敞篷卡车上,人多时一个挨着一个,男女混杂,一个老兵实在受不了在颠簸的路上与女人身体摩擦,致使精液弄到了人家的大腿上,所以有“当兵三年,母猪似貂蝉”的恶语流传。
军区文工团3年中来到我团演出过一次,那是在团部大礼堂,我们听到了团长马玉涛的那首成名曲--“马儿”,她们那些文艺兵在我们坑道口带着安全帽拍拍照,就算是体验战士的生活了。
各个连队自编自演文艺节目是我们的主要娱乐活动,为了在全团的文艺汇报演出中为连队赢得集体荣誉,我又接到了新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