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
无所求
时光飞逝,乡愁依旧;佳节思亲,春节尤烈。默默无声的心绪,宛若古老的运河,在时光之外,径自流淌。
运河,淌过常州,穿过长江,向北缓行,与串场河顺出了里下河平原。串场河东侧有通榆河,再向东还有步凤河(程步凤是一位烈士的名字)。这些河流或为皇家水运、或为筑堤挡潮、或为排涝种植,都是一代又一代先辈们用血汗和智慧开挖而成,犹如镌刻在黄海滩涂上的与大自然达成的“沟”通与“河”解。
我的第一故乡,在步凤河畔。定居常州40年来,有30多年春节是回到故乡度过的。长途客车沿着串场河东侧的公路,迎寒颠簸,逶迤前去。一年又一年,父亲和弟弟用自行车赶到盐城汽车站,把我和妻子接回家去。母亲和妹妹们一起忙活着年晚饭,等待我们远道归来。一家人欢欢喜喜吃着大团圆年夜饭。
那年代,没有电视机,没有春节联欢晚会,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只有说不完的话。家人问询我们一路上的情形,我便从如何半夜赶到售票处排队直至日上三竿购买汽车票说起,买到车票后立马去邮局拍电报告知家人哪一天到盐城车站接我们,说到启程那天我们如何艰难走到汽车站,上车后一路上如何又渴又饿双脚冻得发麻。Z世代朋友们或听说过春运,但难以想象曾经的春运大潮,也无从知道春运大潮之前就是一票难求的;长途车那么少,公交车那么少,钱那么少,出门艰难那么多,今人无法体验。感性的东西,永远无法替代。
当然,我还要说说自己的工作,说说常州小家庭的日常生活,再询问父母的身体情况,弟弟妹妹们的生活状况,家里农田的收成境况。在煤油灯的照耀下,我开始分发大家的年货,也就是我从常州带回去的牛奶糖、芝麻糖、华尔夫饼干、桔子、柿饼之类。读者会好奇,这些玩意盐城买不到吗?事实上,盐城能买到,但步凤买不到。更重要的是,家人不会舍得去盐城买。
随着女儿出生,三人回老家过春节,尤其我带上许许多多年货,家人接送的自行车就多了。每次在常州候车室,四处观望,总是我的行李最多最重。说实话,即使多得我带不动,到家分发每份还是很少。父母弟妹七八人、外公外婆,4个舅舅、两个姨父,还有伯父。妻子叫我少买点,路上太啰嗦;女儿希望两手空空,行走才自在。只有我明白“千里鹅毛”的真切意义。多少年后,家乡的糖果还是不好吃,味同嚼蜡。有一次,我要证明必须买那么多年货,就在常州用塑料袋把年货都一份一份分好。女儿在分装口袋时,一直说她好像在做梦。
回忆着30多年回老家过春节的一幕幕情景,感觉像是梦醒时分。故事那么遥远,记忆那么清晰,一切那么真实,又令人难以置信。如今高速公路,高档客车,舒服无比;车票充裕,说走就走;常州盐城两头的公交车直通到两处家门口。一切都是当年想象的天堂之路,都是儿时期盼的幸福之境。
然而今年,还回得去故乡吗?且不说父亲、外公外婆、舅舅们、姨父们、伯父伯母先后离去,也不说弟妹们白发渐渐满头已非当年,曾经一起背负青天土里刨食的伙伴们也多有去世,就说说故土的巨大变化,便觉得故土难回。
轰轰烈烈的乡村振兴战略,改变了苏北家乡的面貌。今年以来,两个妹妹全家住到了镇上,本来相隔几百米居住的三个弟弟全家各迁东西,母亲轮流在弟弟妹妹家安享晚年。老房子都拆了,老墩子消失了,西沟北塘不在了,宅基地和承包的农田都集中为大面积的农田,让种田能手来经营。弟弟妹妹们拿到了住房补贴,每年拿承包土地的转包费,或买了镇上的新房,或临时租房,等待购买集中居住的安置房。我已回不到儿时劳作的那片土地。
农民们过上了好日子,弟妹们手中都宽裕了。我若回去过年,完全可以如女儿当年所愿,轻松上路,不必再箱子大包小包带年货了;步凤也能买到,网购也可到家。我甚至有些失落,但我很定心,很满足,很幸福。国泰民安就是这个模样,这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向往。
2022.1.2 2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