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长篇连载 命运 [3]

陈平长篇连载   命运  [3]

就在农家子弟良春出生的第4年，他的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由爷爷作主，父亲与他的两个兄弟分家了。家有13亩田，父亲分到了4亩多点，三间砖瓦房，兄弟三人平分，因为父亲是长子，所以分到在东边一间还多一个阁。父亲顺着厅屋搭了个披屋，因为后来披屋里养了猪，就没了人住的地方，一家人只能栖身于狭小的阁楼里。

在没分家时，一个大家庭捆绑在一起，抗风险能力还能強点，现在好了，完全要靠自己维持，困难顿时大增，加上家底薄，谈荣根身体极差，那更是行船迎顶风，难上加难。不过按照谈荣根的心愿，当然还是蛮想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幸福的家庭情况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情况却各有各的不幸。就在谈荣根想好好经营自己的这个家庭时，一个意外风浪又朝这家庭袭来：妻子招娣突然患上了疟疾，在这种年代，此病可是要人命的。事实上她一会儿像掉进冰窖，冷得牙齿打战，一会儿又热得像身在酷暑，恨不得掀掉身上所有衣服。

恶心呕吐，全身酸痛，神志模糊，胡言乱语，在这一冷一热中，身体里的红细胞被病魔残酷吞噬，不断消耗着她生命，穷人本来就难有营养补充，从此她的身体状况都很差了。等到大病痊愈又染上贫血、肝脾肿大等疾患，就此给她一生带来的痛苦，真是无法形容。

妻子钱招娣在这个家里，既看不惯丈夫的作为也感受不到家庭太多的温暖。唯有的是农村传统的封建禁锢，始终紧套在她的头上， 

儿媳必须恪守传统妇道，哪天早晨起来忘了先给公婆请安，那这天的耳朵边上就不会清净，公公的叫骂声就会伴随她这一天。

良春的爷爷一辈子嗜酒如命，其它可以沒有，但每年家里要酿十几缸米酒是不能少的，因为每天一睁开眼，他就要喝酒，一日三顿，顿顿不离，他从家里喝到镇上，再从镇上喝到家里，接下来的节目就是打人骂人，可只要大孙子良春跑过去抱住他叫一声爷爷，老人马上转怒为喜，所以村里的人都说：良春这小子啊，就是他爷爷的开心果，一帖药。虽然这家庭偶有笑声，但常听到的还是叹息声。日子真难捱啊，家道的中落，给谈荣根想改变家境的雄心真可是迎头一击。

虽然在逆境中长大，可良春的情景，就像在田埂上长的一棵羸弱小草，没太多阳光雨露更没精心呵护，但他还是很顽强地长大了。

就在他们苦苦挣扎之时，历史的车轮转到1949年4月21日，那天在西起湖口，东至江阴的千里战线上，由中共领导的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突然强渡了长江，然后势如破竹地突破国民党军苦心经营的长江防线。

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4月23日，解放军的先头部队踏上本县的土地，很快解放了这座离良春家乡只有十多里远的江南城市，长期遭受国民党反动派统治的人民，终于扬眉吐气地当家作主人了。城乡人们载歌载舞迎接亲人解放军。那天汤庄桥谈家塘也有一支解放军部队经过，村民们站在村中大道两旁迎接解放大军。有位营长骑着一匹高头黑马带领着队伍走了过来，军民顿时亲如一家。这位身材高大的营长，转眼一看周围，感觉夾在人群中的小良春两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战马，哟，这孩子长的虎头虎脑，蛮惹人喜爱的嘛，于是就跳下马来把小良春抱了上去，自已牵着缰绳想让他骑在马上在村子里转一圈。可这位在江南农村长大的小良春，家里除了养了只猪，顶多见过在农忙时父亲借过邻家的那条水牛耕过田，何时见过这种高头黑马，所以骑在马上还未走几步，他就被吓得哇哇大哭，营长立刻一边哄他说，没事没事，一边笑着将他抱了下来，然后自已骑了上去。而下了马背的良春，却马上又像一匹小驹子，立刻跟在黑马的屁股后面直跑，只顾查看自已队伍的营长用鞭子一抽马背，这匹黑马便得得得地跑到队伍前面去了，而它四只蹄子刨起的黄士全溅到良春的脸上，惹得军人们和迎接他们的男女村民全哈哈大笑，这孩子，不上马背骑却挨马蹄撩，站在队伍里的爷爷一看，立刻心疼地跑过来把他拉起掮在自已的肩膀上。既使在如今，村里的老人们每谈起这件事，还总会嘻嘻哈哈地取笑他一番。  

解放初期的北乡农村，农民的生活仍然比较窘迫，尤其是谈荣根的家里更显艰难，孩子多，大人们的身体状况极差，这时他家有一位亲戚来说，她在无锡当帮佣，久之认识了一位没结过婚的剃头匠，中国人心中都有个传统的情结，那就是必须要有人给自已养老送终，即使没生儿女，自己也一定要过继一个孩子。这位剃头匠就托她回乡下探亲时，问问有没有愿意因孩子多而去过继给他的，

谈荣根一听，抬头看了看正在和老大良春一起玩泥巴的老二良度，心里开始盘算起来：这位剃头匠没儿子，如果将老二良度过继给他，起码以后有饭吃有衣穿，看看自已家里，孩子们经常吃不饱，衣服嘛那更不要说，即使过年，也只会将衣里面翻到前面，与其这样，还不与让良度去跟他去过日子，老大良春当然是不可能去的，三女孩子更舍不得送给陌生人，也只有良度去了，哎，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还是看良度这孩子的造化了，但愿他以后吃穿不愁。病恹恹的招娣听丈夫对她这么一说，一边抹眼泪，一边呜咽地点头说，良度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但愿他以后不要恨我这个当娘的心狠，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啊。无奈之下，父母只能做出一个让人痛心的决定：把小良春两岁的弟弟良度，送给这位剃头匠当儿子。

这决定却给良春幼小的心灵带来极大的伤害，平常朝夕相处的弟弟，现在为何要离开？弟弟，弟弟！他虽然声嘶力竭地大呼，可从此再也没见到自己亲爱的弟弟。这是在一个凄风苦雨的早晨，亲戚骗弟弟说要带他到街上买糖吃。弟弟一听，立刻高高兴兴地跟着她走了。等到良春醒来知道后，他立刻在田埂上拼命追赶，可到哪里还能追得上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极度沮丧失望的良春一屁股跌坐在田埂上，仰头对着苍天捶胸顿足大哭，为何要把我的弟弟从身边夺走？从此他就凝结了一个心愿：今生今世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弟弟！他一个人曾到无锡找过两次，但每次都是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只能踯躅在无锡街头，心中默默念叨：弟弟啊，弟弟，你究竟在哪里啊？眼泪顺着腮边挂下，先模糊了周围的视线，然后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上。

直到长大成人后，他还听到过不少含糊的信息，有人说，那位剃头匠带着弟弟回到安徽合肥老家。还有人说，他弟弟后来参了军还当了军官，已经把他的养父带到部队随军。为此良春曾到合肥找过弟弟，但带给他来的依然是无功而返。

自已的亲弟弟良度，就这样送给了人，从此他便渺无音讯，但家里的苦日子还是看不到头，所幸毋亲是一位很有见识的女性，她后来做出的一个果断决定，让良春的人生得到根本性的改变，因为她心中已很清楚，要想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惟有让大儿子良春去上学读书，咱们农家的子弟惟有掌握了文化知识，将来的他们才会有美好的前途。父亲谈荣根心里虽然不愿意，咱们这么穷的农村人，平常能吃饱饭就不易了,哪来钱供他去读书哟。但母亲的态度很坚决 ，哪怕砸锅卖房，也要让良春去读书，父亲只好叹口气说，那你就想办法让他去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