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丧礼

这张照片是拍的我们老家——湖塘镇凌渡村。凌渡村四面环水，进入村庄有三条堤坝。照片上那树丛背后的那个房子，是我的伯父家。伯父家西隔壁，是福安小学，现在已经合并到李公仆小学。小学门口有个操场，也是晒谷子的打麦场。

1981年12月10日，在这个操场上，举行了我们家亲娘（祖母）的葬礼。亲戚和几乎全村的人都在这里下跪……那时候我还没有照相机，但这个场面，永远印记在脑海中。

走进灵堂，几位姑妈都在“哭迎”。有一位姑妈在推另一位姑妈：快哭快哭。还怪另一位没来得及哭的姑妈：算是娘白养了你们。记得这位姑妈曾经对亲娘讲过：我可能会走在你前头哒……亲娘回答她：你想得太多啦！

我父亲有一个哥哥（已经先走了），有四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父亲离开家乡已经很久，对丧礼习俗不熟，所以是这个丧礼的总指挥，但只能被指挥。姑妈们你一个主意，她一个指点……父亲正应接不暇，被伯父的三个儿子叫进了内屋，按风俗规矩，祖产家当要在安葬之前了断。老大刚开口讲这个事就被弟弟打断话头：要不要请大队书记吃硬饭？一边眼睛煞煞。我父亲先回答老大的问题，表示家当一分一份都不要。弟弟说：幸亏老大提前把这个问题解决，要不然经过姑妈们还有族长来讨论这个事情就麻烦了。

画面转到这个骨灰安葬前，村上人都集中在操场上密密麻麻跪满了一地。去往坟地的队伍，是排好次序的。来到坟地，看着祖母的骨灰入葬（安放了一部分骨灰的瓷罐）……我还在撒土，那队伍突然就嘻嘻哈哈蜂拥回村去了。先回村的人就先吃硬饭，人太多，分几批，硬饭餐桌就设在露天操场上。一批有十几桌，一批吃完了，紧接着换上一批。其间还有许多人把饭菜拿回家去，还有邻村的人来拿，这是可以的，这是吉利的。当年我想，这个吃硬饭的场面怎么没有了悲伤？现在知道这都很正常，亲娘年近九十，丧事是当喜事办的。

将近傍晚，大队人马开往坟场去举行第一次上坟礼。又是一整套的程序……坟场上有位小姑娘在哭，是因为没有抢到抛撒的糕团，她的哥哥也不分给她，父亲也不帮她抢，因为女孩抢不到“吉财”不重要。

我们有一位姑妈，关照小姑妈带点象征金元宝的坟场泥土回家，小姑妈就抓着一块土往这个姑妈的口袋里塞，边笑着说：给你黄金，给你元宝。

画面回到吃“下瑞”饭的现场，有位长辈迅速吃完了自己的一份后，立即又添了一份。他在坟场举行的葬礼还没结束的时候，就带着孩子往村里奔。有位亲戚正赶往坟场，见状也不去坟场了，掉头往回跑。两个人互不相让，都想捷足先登抢“高兆”。谁走在前面了，另一位就上去搭说话，这样就能同行。到了家门口，带着孩子的一位顾不上孩子了，一个箭步抢先将白耗抛到了屋面上，然后迅速把那个孝带放到了梯子的最高一级。围观者赞叹道：你看人家到底有见识……帽子都抛上屋脊了。一会儿又有人在喊：你家亲娘的脚炉被谁拿走啦？

记得我当时还开了一个不应该开的玩笑：这个办法灵的话，那么四个现代化早就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