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学员优秀作品选【122】

外婆

文史语言系文创班 项荷花

人人都说，父母的爱是最伟大的爱，但这世上还有一种最温暖的爱，就是来自外婆的爱。每次看到依带三寸金莲的老婆婆，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可亲可爱，但会带点怨色面容的外婆。

在外婆她五、六岁时，外曾祖母说，女子脚大难看，就用布条將她稚嫩的双足紧紧缠裏起来，所以在双足成长的过程中，脚部骨骼逐渐扭曲变形，脚趾头不是向前生长，而是畸形弯曲着，往脚心处长，最后，她的脚像我们现在吃的小脚粽子样，而外婆裏的脚比标准的三寸金莲稍大些，所以走路不稳，细碎而快速。

那年，外婆一看到才五岁多的我，就立刻喜欢上了，从此我过了这段难忘的童年生活。

自从母亲生了小弟后不久，由于工作需要，父母亲要从上海调到常州，母亲就將外婆从浙江海门（后改名淑江）接到上海，让她帮忙带小弟，可外婆不习惯上海的生活，定要将小弟带回老家抚养。无奈之下，母亲将才8亇多月的小弟断奶，让外婆带走。可她临走时，一定将我也要带去浙江老家，说这样可以和小弟做个伴。尽管母亲心里非常不舍，但最终还是让外婆将我一起带走了。

外婆的家，住在浙江海门镇上一条很清静，名为买布巷的中段，一排五间二层的楼房里，外婆住最中间，底层前为客堂，屋转弯有楼梯，楼梯下可以储物，还有个小房间。

后面的五间与厨房相通，彼此可以走动，大院可以共用，院中有一棵年代长久的葡萄树，粗粗细细、弯弯曲曲的藤缠绕在棚顶由上往下挂。

外婆在二楼的楼梯转弯处设了座佛龛，内供一尊名为”和氏“娘娘佛像，外婆说，这位和氏娘娘专门保佑我们和氏家族平安健康的，所以上年纪的老人们与外婆一样，每天早晚接踵来此先上香，后磕头，然后念经。

    和氏娘娘的佛像虽慈眉善目，但每上楼经过时，我的心跳就会加速，匆匆掠过佛堂进入房间，但随之飘进来的香烛气味与传到耳边的轻轻念经声，让我不敢独自睡去。这时的外婆会一边拍着小弟，一边搂着我，灯光下的她，和蔼可亲地对我们讲些有趣的故事，有时也会讲人死后诈尸成鬼的故事，吓的我两眼紧闭，身子往她怀里直躲，但不多久我就进入梦乡，但在睡梦中常会做到死人追我的恶梦，让我有段时期心中常产生极度恐惧感。

1966年外婆在我家去世，表兄妹们怕外婆也会诈尸爬起来，都远远地跪着守灵，而我却跪在离她稍近的地方默默悲痛，失去外婆的伤感，远远超内心的恐惧，望着她慈祥但无生气的瘦脸，被一块薄纱盖着，我一直流着眼泪止也止不住。

想起外婆的心灵手巧，记得来此没几天，她就给我做了一双新鞋，但比我的脚稍小了点。好不容易把脚塞进去，可脚趾头还是伸不直，感觉很疼，此时外婆摸着我的头拉着我的手，帮我站在大门的门槛上并笑着说，乖媛，你将脚在门槛上转来转去，布鞋的鞋帮就可以撑大一点，开始脚趾会有点痛，但慢慢就不痛了。

说完，她将头上的帽子往脑后一推，瞪着比平时大一倍的眼睛，轻拍着我头说，你不要将鞋脱掉啊！所以尽管脚趾头很痛，但我也不敢把这双新鞋脱掉。感到外婆白天与晚上有天壤之别。

白天她总是板张不见笑容的面孔，模样凶威，对我们管教地很严；坐要有坐像，站要有站像，说话轻声细语，笑不可露出全部牙齿，走路要轻，吃饭时碗要轻拿轻放，米粒不可掉在桌上，嘴里不可发出声响，更不可以说话。

有时兄弟姐妹在饭桌上一不小心说了话，外婆就会将手中的筷子重敲他们脑袋，平常有谁不守规矩被外婆知道，她就会拿把木尺或用扫帚柄狠打我们的手和屁股，感觉很痛，还不准哭出声来，所以大家都很惧她。

多年后，表兄弟姐妹相聚一起说起外婆时都讲，哎呀，咱外婆真得好凶啊，她也从来不抱我们，对我们从没笑脸。

还很妒忌地对我说，咱外婆只宠你，有好吃的先给你，鞋还没穿旧，新鞋又有了让我听了真乃无语，他们哪知我那时多么不情愿穿新鞋啊。

过了一段时间，我的鞋子穿松了，脚趾可以伸直点了，也能和兄弟姐妹一起奔跑，开心地玩耍时，可外婆的柔声又响了起来，乖媛，快来，外婆又帮你做了一双新鞋，快来试试哦。

尽管我万般不愿，但在外婆的软硬兼施下我也只能无奈地穿上，可怜我的脚趾刚可以伸直，现在却又要痛的不好走路了。

让我唯一可开心的，是我换上新鞋后外婆就格外宠我，此时我和其他姐妹做了错事，她不打我。也不要我做事。

我就坐在院里那棵粗葡萄藤上前后摇摆，荡着秋千，脚架空不着地也就不那么痛了，闻着空气中的清香，还有从厨房飘来的阵阵饭菜味，猜想今天会有啥好东西吃。

抬头看着蓝天，白云朵朵飘动，数下有几只鸟从头顶上飞过，，抬头欣赏变幻莫测的天上美妙景色……这些都是我人生中的小快乐。是的，嘴里吃着外婆偷偷塞给我的零食，若不是脚趾头挤得痛，还真是我幸福快乐的童年。

勤快的外婆，总会在百忙中给我换新鞋，久之，让我脚背也渐渐地微弓起来，直到母亲来接我回常州上学，我的脚总算获得自由，还好，没有太大影响我的脚发育成长。

有年三十晚上吃过年夜饭后，外婆对我们说，今晚要供拜保佑我们家族平安健康的各路神灵，人多了，会惊扰神灵，你们都去睡觉吧，但她却牵着我的手说，你留下来。

我帮外婆將供品一一摆好在客堂间的八仙桌上，然后点亮香烛，她就对我说，我去念经，给佛敬香，你看着香烛，不能让它熄了，烛光不熄，明年全家顺风顺水，平平安安。我点了点头，目送外婆上楼。

外婆一走，四周安静地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坐在供桌旁板凳上的我,双眼盯着摇晃的烛光。忽然屋外风起，刺骨的寒风带着呼啸声，从门窗的缝隙内穿入，烛光在寒风中时闪时晃，忽明忽暗，照射到墙上，好像有许多神灵正在与张牙舞爪的妖魔鬼博斗，寒冷与恐惧笼罩着我，我害怕地将棉袄领子竖起来，头往衣领里直缩，只露出两只不敢闭上，反而睁大的眼睛，浑身却哆嗦起来，终于念完经的外婆，一下楼，就看到我眼里充满了恐惧，身体惊恐地蜷缩成一团，她立刻爱抚地将我搂进她温暖的怀里，并柔声地对我说，乖媛，不怕，胆子练大了，长大遇事你就会不慌，神灵会时刻保佑你的。说完顺手拿了一块供糕给我，而我两眼紧闭，两臂紧紧抱着外婆。

这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一经回想，外婆那和蔼可亲的笑容仿佛又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似乎又在感受到她那暖暖的体温。已走过人生大半的我，至今仍从心底感恩外婆对我的宠爱、严厉的教育，以及做人必须讲规矩的教诲，使我遇事总能安静，勤于思考，理智地面对生活中遇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