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一周年特辑;
原创红色经典长篇小说; 草虻
陈平
【2】
这天上午,趴在井台上想看自已倒影的我,一个不小心又滑倒了,因为井台周围的青泥苔实在太多,已经三岁的我实在忍不住疼,就哇地一下哭了起来。你欧,天生就是个鹅肘子噢。听外婆这么说,我立刻噎住問她,奶奶,这鹅肘子是啥东西啊。可她根本不睬我,我只能坐到自家客堂的门槛上一边抹眼泪,一边看着门框上的各种雕花与人物,.大刀长矛头盔骏马,长髯甲冑,可说是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无意中一抬头,看见房东王先生陪了两个人从长廊里走了过去,我就跟着他们走进小天井。一个男人拿起吊桶从井里吊了点井水,然后小心翼翼灌进一只大口玻璃瓶里。瘦精精的王先生陪着笑脸问他们,请问政府同志,化验结果何时出来?旁边那位女青年立刻回答,快,明天上午就会知道了,一定要等有了化验结果,这井水才能饮用啊,她接着关照。王先生立刻点头哈腰地说,是是,一定一定,然后低了头连声应承,直到那两人拿着玻璃瓶走了,可他仍在点头哈腰,是的,一定。我也说,是的,一定一定。王先生抬头一看是我,他伸出手在我光头上一拍,你这调皮的家伙,我就一溜烟地跑掉了,嘴里还嘎嘎嘎直笑。
晚上,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担任地委文教干校教务科长的父亲皱着眉头说,军管会接到紧急通知,发现国民党潜伏特务为了制造混乱,最近居然在居民的水井里投毒,有些地方已出现传染病,军管会正在严查此事。啊,居然有这种事啊,这些该死的蒋匪帮,外婆一边给我添稀粥一边咒骂,咋不死呢,这帮害人精,我一听对她瞪大了眼。对于我党领导的红色政权,敌人是不会甘心失败的,这阶段的敌我斗争一定还蛮复杂,咱市妇联在清查童养媳,不法资本家雇用童工的工作上就遇到许多阻力,刚被市妇联第一次执委会上推选为副主任的母亲接着说。啊,童养媳,童工?已经六年级的致真一听惊讶了。
坚决镇压反革命分子!比我大六岁的二姐致静突然冒出一句口号,两个哥哥致立致君一听,也同时放下饭碗哇地大叫一声,是的,坚决……致真却瞪大眼对他俩说,嗳嗳嗳,涶沬全喷到罗卜干碗里了,请你们讲点卫生好吧,说完,眼睛朝正在埋头喝稀饭的致静看看。
又怀孕的母亲立刻关照奶奶羊妈,你们可要提高警惕啊,千万不要让陌生人进来,院里的井水不要用了。奶奶嗯了一声,然后对坐在下面小桌子上吃饭的羊妈重复了一遍,羊妈立刻抬头回答,嗯那,我知道了。从此我家吃用全靠自来水。但院子里没水龙头,而院后门宝根家的门口倒有一个,这一分钱一担的自来水就由他天天挑了送来,直到厨房间里的那只大水缸装满了。
过了两天,房东王先生挨家挨户通知说,大家放心啊,井水化验过了,除了有些细菌外无毒,洗衣服绝对没问题。谨慎的外婆还是不放心,天天关照羊妈,尽量用水缸里的自来水,井水只能洗衣服。几天后父亲回来说,投毒案破了,潜伏特务全部被抓归案,大家全松了口气。不过饮水卫生引起人民政府的高度重视,这是一件很严肃的政治问题,各级领导必须重点关心,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听父亲一说,是的,报纸上是这么宣传的,大姐致真立刻回应。
哎,市自来水公司还没能力将水管送到每户居民家中,只能安装点公用水龙头派专人管理,二姐致静立刻补充,她俩的嘀咕让外婆听了不可否置,不过隔三差四,我还是见到有人来从水井里吊些水样去做化验。他们一来,我就用好奇眼光看着他们。时间长了,来人就笑着问我,哎,这位小朋友,几岁啦,你叫啥名字啊?我瞪大眼看看他,因为他满脸的小红疙瘩怪吓人,所以我大佬佬地不睬他,不过他也不在意。但是一看到送水的宝根,我就很开心,他咋问我,我都乐意回答。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
这就叫缘分,见我俩常在一起嘀嘀咕咕,很有话说,外婆叹口气解释,缘分这东西啊,还就是天生俱来。羊妈看看我若有所思地回答。
听大人说过,宝根他妈去年生病死了,现在就靠他父亲一个人拉板车维持生计。所以也没去读书,只能在家帮助拉扯下面几个幼小弟妹,有时也去帮父亲去干点活。是我叫居委会把水龙头装在他家门口的,我就有帮帮他家的意思,这样可让他帮邻里送水挣点钱。住在院子后面那幢屋子里的刘伯来串门时,常对外婆讲到宝根。
这孩子勤快,邻里人缘也好,要不是家里太穷,读书肯定会有出息的呢。听这位街道主任很惋惜地说。是的,刘主任啊,幸亏你们都在关心他,否则他家的生活更难啊,外婆的话让刘主任笑笑没作声。羊妈却对外婆说: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宝根现在除了给邻居按时送水外,每天清早还先要到巷头的豆腐店干点活。
外婆嘴里啧啧地说,常言道,人生三件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既要出力,还要起早贪夜,这孩子还真不容易呢。羊妈说,他倒不在乎出力,十几岁的人,身材比同龄人高了许多,可是豆腐店老板却把他当大人使唤;扛豆包,提豆浆,凡是活重就让他干,实在不应该。我问过宝根,他却笑笑说,力气嘛,每天会来的,只要不差我一分工钱,我就应承下来吧。外婆叹口气说。他也是没办法呢。每天事情干完了,他还不忘去逗逗那头拉磨的公驴。羊妈的补充让外婆笑了起来,哎,到底还是个孩子,童心难泯呢,那他咋逗这驴子的呢?
羊妈说,他啊,总用一根小竹梢去撩它的屁眼,可怜的小公驴因为眼睛被罩住,又栓在辕上,有时被他撩的实在忍不住了,就鞠起后腿,勺起蹄子猛蹬,看见驴腚也在乱晃,他才满足地揣着工钱大笑而去。话没说完,外婆已笑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我也说,肚子痛肚子痛。
事实上毎看到我,宝根就搁下肩膀水担蹲下身子伸手把我拉到他的面前,神情像看件衣服,又像看只玩具地上下打量我。
这还不算,哟,好像又长高点了嘛,你这家伙,命还真硬呢,嘴巴里还总是这么说。虽说对他很有好感,但我遇到这情况还是拼命挣脱,可他的大手就像把钳子,随我咋挣扎,总掣不出劲。嘿,你,长手劲了嘛,挣挣挣,我看你能挣出我,的手心。告诉你,你的小命还是我救的呢。一听他老气横秋地这么说,我知道没事了,因为他说完了不仅松了手,还会站起来摸摸我的脑袋说,好了,你去玩吧,当心点,不要跌跟头啊,我就趁机一溜烟地跑掉了。
说来也怪,有时上午刚见到过我,下午再遇到他,他仍然这样说。时间久了,我就纳闷了,他该不会有病吧,老是这样说。有时想躲他,但又想他再重复一遍。这次他挑水经过弄堂口碰到我,又这么说,我就一溜烟跑回家问正在纺棉纱线的外婆,外婆外婆,宝根老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有这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