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员优秀作品选【67-1】
短篇小说【1】
柳 月
文史语言系文创班 马国忠
向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在满州境内,有一个地方旁边有条河,叫“大头河”,前面是牌坊,后面有一座女真墓地,这里住着满族生活聚住区“兰旗村”。
东北大地的三月原野已经绿了,几场潇潇春雨后,山青了,水绿了,青青的小草偷偷地转折了几个弯儿,钻出地面,嫩嫩的绿绿的,千万条杨柳枝,舒展开它们绿悠悠的身姿,点缀着烂漫无比的春天。
放牛的孩子,在掀起路边上的一堆牛粪,找到一片草芳,孩子到家里告诉妈妈,说:“今天草芽出土了!”妈妈惊喜地说:“那一定是向阳的地方!”抢根菜的白色芽茎顶着那胀破了种粒的壳,发出一寸多高的芽子,欣幸地钻出了土坡。
羊“咩咩”地叫,乌鸦绕着杨树林子飞,草和牛粪都横在道上,散发着强烈的气味。
大头河开河了,冰块一块顶着一块,咆哮地,苦闷地又奔放地向下流去,乌鸦站在冰块上寻觅着小鱼吃,或者是冬眠的青蛙。离牌坊不远住着几户人家,其中一家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条狗。
天气突然地热起来,说是“二八月,小阳春”,自然冷天气还是要来的,但是这几天可热了,春天带着强烈的呼唤从这头走到那头……
那间破旧的草房下坐着一位女孩,看上去大概有十七八岁她长得并不十分漂亮,但是她长的窈窕,个子高高的,头上扎着两条小辫,浓黑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她爱笑,一笑就露出两个美丽的小酒窝,她经常穿着土兰色的农家织布衣裤,她从来不和別人比吃穿,她也没有那个条件,但是她有一个倔犟的性格,她的上进心非常强,走起路来,沉静而且漂亮,讲起话来,清楚地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她就是我们的故事的主人公“柳月姑娘”,二个多月前母亲得了重病,柳月哭红了双眼,看着坑上躺着的母亲,泪水充满了眼睛。母亲在和病魔拼死的争斗着,三月的未梢,许多医生来过了,他们骑着马,或坐着人力车,但那最高的一个医生,用银针在母亲的腿上刺了下,他说:
“血流则生,不流则亡。”
柳月确确实实看到那针孔是没有流血,只是母亲的腿上凭空多了一个黑点。医生和别人都退了出去,他们在堂屋里议论着,柳月背向着母亲,她不再看母亲腿上的黑点,她站着。
“母亲就要没有了吗?”她想。
大概这是母亲极短清醒的时候说:
“……你哭了吗?不怕,妈死不了!”
柳月垂下头去,扯住衣襟,母亲也哭了。
柳月看见母亲眼里的泪水,又听见这样的话,这都是她料不到的,她忍着悲伤低声唤道,妈……她十分伤心,她想说话来安慰母亲,但是母亲不让她说下去。
我现在生存是渺小的,我值不得怜惜,你爸爸死的早,我倘使能够多活一天,也能够给你帮一点忙,使你少受一点苦,那么我就是死也值得,我自己也甘心情愿,我活在世上,没有一点意思,就像你爸爸说的,“浪费生命”,我可以说是一具活尸。你对我好,我也晓得,我把你养大,也对得起你早死的父亲了,不希望你来报答我,只希望你成家,给我抱一个外孙子,好传宗接代啊!
柳月听不下去了,愈觉得话在心头像泉水一般涌上来,泪水流到她的嘴里,流进了她时开时阖的嘴里,母亲只顾说话,柳月索性把泪水也咽下去了,眼泪流得太多,使他的眼睛模糊起来,但是她的眼光仍然穿过泪花,停留在母亲的脸上。后来她似乎看见她的母亲眼角也嵌着泪珠,她太伤心了,她想放声的痛哭一场,但是她极力忍往,她不敢再看母亲,便把头微俯下,胸膛靠住桌子,用一只手遮住眼睛,眼泪马上把这只手打湿了。
春天,大地渐渐地变了颜色,春天带来的是生命是花香,是鸟鸣,是温暖,是新绿,以及别的许多许多的东西。柳月轻轻拿起已过世母亲留给她的衣服,好像她手指尖对衣服不敢碰的样子,她怕把它触坏了似的,轻轻地捏着。
她站在窗前望着草房周围,树条编成的围墙,随便看着地上的野草,远望着太阳,山上的晴天是难得的,为着使屋子也得到干燥的空气,所以门开着。接着就听到或者草耙,或者是拖东西的声音,沙沙地在地上拍着越听到拍的声音越真切,她从后窗子再经过开着的门隔着屋子看过去,看到隔壁家邻居麻婆婶家的小强,手里拿着扫帚在弯着腰大声地喘着气。
而他正用帚尖扫院子,那不像是扫,而是用扫帚尖在拍打,他一边扫一边玩。
邻屋里的烟囱,浓浓的烟从门窗冲出来,被风吹散着,布满全院,烟迷着柳月的眼睛,她家的烟囱许是被灰堵上了,过了一会麻婆出来取柴,柴草在双手中拖着一半在地面上,另伴在围裙下,她的三寸脚,一扭一扭的走着,干草飘满了她满脸,嘴里不停地骂着儿子“小强”,这小兔羔子羊被人家偷走了一只,你到那里鬼混去了,“你个混账东西!”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门槛上,望着瞪眼睛骂疯了的麻婆。
麻婆:你给我去野地里去找羊,找不回来不许吃饭,麻婆像猪一样的吼着;也许她喉咙和猪一样相似她发着猪声。
二里半从院门进来,一手拿着草帽,一手肩扛镐头。
小强:“爸爸,我饿!我妈打我!”
二里半说:“你妈为什么打你。”
小强:“妈不让我吃饭。”
二里半说:回屋去吃饭吧!
可是二里半转身离开时,麻婆抱着一梱稻草风似的跟在后面。
“你这老婆子,吼什么吼!孩子那么小,不就是羊走散了吗?等吃完饭我去找回来就是了!”
老头子,我和你说个事,前道街的吴老汉才死了老婆,他在奶奶庙大会上见到了柳月一面,愿意续她,托我做谋人他是做生意的家里很富,就岁数大了点,长相不好看秃顶猴腮的,那我吃完饭算一卦,看看有没有姻缘。
麻婆,晚饭以后,说是神上了身,打了两个呵欠就唱起来,她起先责备二里半管不了家,后来说到柳月和吴老汉,是前世姻缘,还唱些什么“前世姻缘由天定,不顺天意活不成……”二里半知道跟这个装神弄鬼的老婆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就和儿子小强去外面找羊去了。
二里半快黑天去的,麻婆仍然低头细细研究方才占的那一卦。停了一会,就听到有个女人哭,越哭越近,声音越哭越大,不大一会她来到窗下,一推门就出去了。
“咩……咩”羊叫声!
这时,麻婆的面孔和马脸一样长,她惊惶着带着点郁蠢的激动表情,我就知道丢失的羊一定能回来。
“过一会儿,她到草朵那里哭了!”我的羊……,我一天一天喂喂……大的,柳月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呀!
柳月大声地哭泣起来,转身回到那实在不能住的草房里,看到要倒塌的房子,趴在炕上痛哭起来,大声的喊着“妈妈”!
那草房的北头已经加了七八只支柱了,但是房子还是天天的往北边歪,越歪越厉害,柳月看了就害怕,怕从那边一过,恰好房子倒了下来压在身上。
那房子实在不像样子了,窗户本来是四方的,墙上的大柁就要掉下来似的,向一边跳出来了,房脊上的正梁一天一天地往北走己经拔了榫脱了卯,而跟着它跑的就跟着它一顺水地往北边跑下去;不能够跟着它跑的,就挣断了钉子,向柳月垂下头来,一刮风来,这房子就喳喳地响,大柁响,门框窗框响,下雨,又是喳喳地响。
柳月想到房子,想到麻婶,又想到农村一个人怎么生活下去,就连夜收拾东西离开,到城里去闯荡闯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