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有一只猫

和土豆相遇在2018年11月17号，小小的一团，窝在花坛下。凑近一看，也不怕人，发现它在寒风中瑟缩，一只眼睛怎么也睁不开，鼻子下有鼻涕，呼吸声像风箱一样低沉，皮毛枯黄，整只猫都显得很没有精神。我往前走了几步，终究是放心不下，又折回来看它。

那时学校里人气颇高的小玳瑁惨死在一个冰冷的秋雨夜，我深怕这只柔弱的橘猫幼崽会步它后尘，于是试着把它抱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抱猫咪，怀里脆弱的小生命温顺地趴在肩上，那一刻仿佛心脏都停跳了一下。热心的学姐陪我一起送它去医院，苦于没有专业的猫包，我只能拿了个不常用的帆布包装着，生怕它不安分把袋子抓破逃脱。

结果帆布包里的猫很安静，完全不像它的同龄猫那样活泼好动。它应当是从来都没有坐过汽车的，此时被关进了一个更大的钢铁牢笼，似乎来了些精神，支起前身瞪大一只眼睛，满脸好奇和警惕，那张瘦弱的脸上也拗出几分可爱。

到医院的路不长，医生把它拎出来看了一下，说需要抽血做化验。一开始它还是非常驯服的，像个娃娃一样让医生摆布，但是随着剃刀剃掉它腿上的毛，它逐渐狂躁不安了起来，整只猫像上岸的鱼一样疯狂扭动，但是被医生牢牢的摁住了命运的脖颈，于是它又开始嘶吼，叫的撕心裂肺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医生一个精壮男子，皱着眉头说“它脾气挺大。”抽完血的猫被放到桌上，刚才的挣扎似乎耗尽了它的全部力气，萎靡不振地自闭成一团。医生还嘱咐我们看着别让它掉下来，事实上它连动弹一下都不肯。化验结果出来，是很严重的肺炎，到了滴水不进的地步，能不能治好，要看它自己造化，能不能吃的进东西。我说它可是吃货橘猫啊，肯定会好好吃饭然后康复的，吊水中的猫啥也不懂，眯着眼睛只顾睡自己的。

第二天我问医生小猫咋样啦，他说恢复不错，能进食，有希望痊愈，我真的特别特别高兴。过了一周又去医院看它。小橘看到我来了，在笼里上蹿下跳，不停地发出兴奋的呼噜声，隔着栏杆蹭我的手。它腮帮子圆了，身上的毛长了不少，倒让我没法判断是不是虚胖。但是整个猫都精神了，恰逢医生给它喂饭，它像猛虎一样扎进饭盆，吃的可欢，没有愧对它这一身橘色。

它出院前夕，我们研究了一下，决定一面给它找领养，一面先放在适宜它居住的玄武公寓。带小橘回家那天，我拎了个空箱子就和舍友出发了。为了防止它中途逃跑，我俩一直轮流摁着盖子，成功阻碍它越狱若干次。玄武公寓的学姐把原住民抱过来跟它碰头，大猫有些龇牙咧嘴，对小橘很不友好，试图伸手去打它。我一直拿猫零食贿赂它，同时心里默念要对我们家小橘好一点哦。兴许是猫零食起了用，大猫不再凶它，小橘才正式在玄武公寓安了家。

学姐说取个贱名好养活，就叫土豆吧，我也希望它能像丰收的土豆那样养成圆滚滚的大橘猫。

土豆是个憨憨的傻猫。它喜欢待在路中间，安详宁静，身边是呼啸而过的外卖摩托。因为它这个危险的癖好，我们发了好多次校园墙，希望路过的同学方便的话能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土豆拎到边上。它还对小姐姐特别亲热，我亲眼见到它跟着别人跑进宿舍，然后被宿管阿姨无情地扫出去，又开始蹲着寻找下一个目标。玄武公寓的学生也特别喜欢这个傻帽，土豆对于任何人的抚摸都来者不拒，十分亲人，甚至死皮赖脸。总结一下，土豆从一只流浪猫变成了生活富足不缺粮不缺水有窝受全体学生喜爱的流浪猫。给它找领养家庭的工作也在同步推进，我们对领养人严格把关，希望能给土豆一个更好的未来。

那段时间，我经常往玄武公寓跑。看着土豆要么蹲在路边等人爱抚，要么和几只大猫一起窃窃私语，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医生说土豆有六个月了，都快能做绝育了，但是和同龄的猫一对比，它小了不止一圈，。它明明很有发腮的潜力，因为营养不足，脸都瘦成了瓜子脸，一点都不像一只橘猫。大概它短暂的猫生里也没有长辈教它怎么舔毛，脏兮兮的，还特别喜欢在花坛里打滚睡觉，就是个地地道道的野孩子。但就是这样的土豆，特别喜欢在别人腿边上转来转，可以揪后颈皮拎起来，抱着也不会挣扎。学姐说去过宠物医院的猫狗回来都会比较亲人，我觉得土豆本身就是一只惹人疼爱的小猫咪。看着它安静趴着的身影，我暗自下了决心，如果土豆没有找到合适的领养，寒假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带回去，它那么瘦弱，冬天对它而言是致命。而且我一直认为我和土豆有缘分，不然我怎么遇到了它、它怎么遇到了我？它是我的猫。

那时候我注意到土豆一直瘦骨嶙峋的，背上脊梁骨生硬地咯手，但是它小肚子一直圆滚滚，偏偏不长肉。我只是以为它有寄生虫，过几天需要带它去做个驱虫而已。

某天早上土豆奄奄一息趴在窝里，被学姐们赶忙送去医院。送去的时候土豆已经快凉了，医生给它打了强心针，又拿电热毯维持体温，才堪堪吊住了一口气。我一下课就心急火燎的赶往医院，进门就看到它躺在笼子里，眼睛睁着，要不是肚子微微起伏，真的像死了一样。医生说建议我们给它转院，他只能保住它一时的性命。一路上我们都在不停地催促司机开快点，土豆在纸箱里发出婴儿般微弱的呜咽，如同刀子一样割在心上。司机去错了医院，天色已暗，甚至残忍的下起了雨。我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二次打车，来回跑找上车地点，身上都被淋湿了，唯独怀里的土豆被护的严严实实。这小家伙也真的很争气，中途它哀嚎，甚至不受控制的发抖抽搐，从早上到傍晚，却一直强撑着，仿佛知道我们在分秒必争为它赢得生机。

把土豆成功转到更专业医院后，医生先打了一针血糖，说它再晚一步都会因为血糖含量过低而离开。然后他告诉了我们最残忍的消息：土豆得了猫传腹。

原来它瘦弱的体格不是寄生虫，而是腹水，吃再多东西它也吸收不到营养。它一直以来都那么安静，很少见活泼好动的一面，因为它痛啊！

那一刹那犹如晴天霹雳。一路上我都在安慰自己到了医院就好了，经验丰富的医生肯定能治好土豆，结果得到的却是死亡宣判书。猫传腹的治疗费用极其高昂，不是我们几个学生能承担得起的，更何况治愈率极低。医生给土豆检查了一下身体，摇了摇头，说它身体状况非常差，可能连今晚都熬不过去。

“建议你们把它安乐死吧。”医生有些唏嘘。

土豆躺在被我们抱了一路的纸箱里，也许它有灵真的能听懂医生的话，一直半死不活的土豆突然爬了起来，爪子巴拉着边缘想要出来，但是很快它就愣住了，无神的双眼水汽朦胧，脑袋晃悠晃悠又整只猫一头扎进纸箱。土豆在这个时候变得极为暴躁，几乎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它拼命试图移动身体，却坚持不了几秒就会无力的倒下来。一直都很亲人、脾气超级好、打针都没有咬医生的土豆此时却在病痛的作用下，拿爪子攻击任何一个靠近它的人，最后它没有力气了，连悲鸣的力气都没有了。

学姐用压抑的哭腔低低地喊出来：“看到了吗，它不想死啊！”我背过去，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土豆真的是个好孩子，乖巧懂事，可惜它命不好。它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人世间美好的一切，就即将要被剥夺走生命了。上天不想让它活着。

最后热心的马老师坚决不同意安乐死，帮土豆垫付了治疗的费用。她说它还那么小，都没有机会住上大猫窝，吃一口高级粮，就要在痛苦中死掉，起码让它享享福，过几天舒舒服服的好日子。在马老师坚持下，医生给土豆抽了腹水，它肿胀的肚子逐渐恢复正常，土豆安静了很多，不再闹腾，也有力气摇尾巴了。我看着这一切，心中迷茫又有了一些微弱的希望，真的能治好它的猫传腹吗？这不亚于奇迹出现，但是土豆的求生欲不是一般的强，它知道不能让自己睡过去，硬生生坚持到了我们给它找更好的医生。学姐说的对，它是真的不想死。

虽然这个小家伙并没有在玄武公寓住很久，但是学生们对土豆的病情都很关心，纷纷踊跃捐款。治疗费不成问题，下面就看土豆造化了。

第二天，土豆有了好转。后面几天，它的身体状况又开始恶化，流浪生活让它像一堵脆弱的墙，轻轻一推就倒了。医生给土豆做了全面检查，结果触目惊心：肺塌陷，胸骨脱位，骨骼多处挫伤，后腿受伤，肝脏功能基本停止。病毒已经掏空了它的身体，那具皮骨下已经没有多少血液在流动了。当天晚上，土豆再也没能坚持住，悄悄的离开，永远摆脱了痛苦。

土豆在那个雨夜被葬在了学校后山，距离我捡到它整整二十天。小土豆没有机会长成大土豆了，我只能祝愿它下辈子投胎成一只幸福快乐的家猫，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