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回回评 第五回 第五幕 阆苑仙葩（四） 质本洁来还洁去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红楼梦》回回评 第五回

第五幕  阆苑仙葩（四）  质本洁来还洁去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安  文

质本洁来还洁去

黛玉结局，牵动古往今来亿万人心。程高续本安排：黛玉十五岁，黛、宝梦魇，黛玉咯血 。十六岁，十月，宝黛参禅，宝玉吐露心声，誓不变心。十一月，怡红院海棠反季开花，通灵宝玉丢失。黛玉一面暗幸金玉姻缘或许可破，一面又担心宝玉吉凶，因而喜忧参半，辗转难寐。十二月十九日，元春薨逝，贾宝玉疯癫，贾政放江西粮道，赴任在即，贾府加紧筹办宝玉婚事。二月初二，贾母为给宝玉冲喜，想到金玉之说，遂与贾政议定宝玉、宝钗婚事。同时，为蒙混宝玉，凤姐献掉包计。初四，金玉婚事意外被傻大姐泄密，黛玉急痛攻心，去贾母院见宝玉，二人最后参禅。黛玉问：“宝玉，你为什么病了？”宝玉笑道：“我为林姑娘病了。”十一日，黛玉焚稿。十二日，即黛玉生日当天，宝玉、宝钗大婚 ，黛玉泪尽而逝。守在身边仅有紫鹃、探春、李纨三人，“惟有竹梢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凉冷淡”，描绘出“冷月葬花魂”的实景。宝玉婚后精神恢复，闻黛玉去世，立刻往潇湘馆悼念，泪洒相思地 。黛玉逝世第二年，正月二十一日宝钗生日，宝玉复往潇湘馆，对景悼颦儿 。四月，宝玉梦入真如福地（即太虚幻境变形），见绛珠仙草和潇湘妃子幻象。

黛玉之死程高说，历来被指败笔。如贾母和王熙凤一直是木石前盟坚定支持者，王熙凤甚至始终没与宝钗对过一句话，宝钗金玉良缘之好风，只能在贾母去世后刮起来，黛玉也只会死在贾母之后，将宝钗顺理成章送上宝二奶奶之位，她们一起导演掉包计，肯定违背作者本义。

关于黛玉之病及亡，作者暗示，除上述正册判词（钗黛合一）画和诗，红楼梦曲枉凝眉，花名签芙蓉“风露清愁”画，及诗：莫怨东风当自嗟，还有诗词《葬花词》：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葬花词》：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还有《问菊》：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桃花行》：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黛玉自言：自评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个草木之人罢了；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贾母评价：①我这老冤家，是那一世里孽障？偏遇见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②林丫头那孩子倒罢了，只是心重些，所以身子就不大狠结实了。要赌灵性儿，也和宝丫头不差什么；要赌宽厚待人里头，却不济她宝姐姐有耽待、有尽让了。凤姐评价：①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②（林丫头）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兴儿说：（林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她“多病西施”……自己不敢出气，是生怕这气大了，吹倒了姓林的。

但八十回迷失，张爱玲所谓中国最恨之事无法挽回，人们只能根据80回后黛玉故事涉黛脂评，进行猜测推论。八十回后黛玉之死脂评有：“《牡丹亭》中伏黛玉之死”（17、18回）、“将来泪尽夭亡”（22回）、“落叶萧萧、寒烟漠漠”与“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对照，《十独吟》与《五美吟》对照”（26回、64回），宝玉诔晴雯“实诔黛玉”（79回）。黛玉之心机眼力。（甲戌本第3回）可惜这样才情学术却只一耗耳。（甲戌本第19回）黛玉情情。（戚序本第19回）奇文！写得钗、玉二人形景较诸人皆近。何也？宝玉之心，凡女子前不论贵贱，皆亲密之至，岂于宝钗前反生远心哉？盖宝钗之行止，端肃恭严，不可轻犯，宝玉欲近之，而恐一时有渎，故不敢狎犯也。宝钗待下愚，尚且和平亲密，何反于兄弟前有远心哉？盖宝玉之形景已泥于闺阁，近之则恐不逊，反成远离之端也。故二人之远，实相近之至也。至颦儿于宝玉似近之至矣，却远之至也。不然，后文如何反较胜角口诸事皆出于颦哉？以及宝玉砸玉，颦儿之泪枯，种种孽障，种种忧忿，皆情之所陷，更何辩哉？此一回将宝玉、袭人、钗、颦、云等行止大概一描，已启后大观园中文字也。今详批于此，后久不忽矣。钗与玉远中近，颦与玉近中远，是要紧两大股，不可粗心看过！（庚辰本第21回）宝钗可谓博学矣，不似黛玉只一《牡丹亭》便心身不自主矣。（庚辰本第22回）二玉事，在贾府上下诸人，即看书人、批书人皆信定一段好夫妻，书中常常每每道及，岂具不然，叹叹！（甲戌本第25回）等等。

近来红学家刘心武根据书中线索考证，认为赵姨娘指使药房在黛玉药中下慢性毒草，她病入膏肓，自沉于她说的大观园干净的湖水之中，实现了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誓愿。

黛玉生于“清贵之家”，是个美丽而才华横溢的少女。小时父母钟爱，比较任性。后因父母早丧，寄居贾府，孤苦伶仃。环境龌龊势利，使她“自矜自重，小心戒备”，为保持自己纯洁个性，始终“孤高自许，目下无尘”，语言“比刀子还利害”，被人看作“刻薄”、“小心眼”。在人际关系冷漠的封建大家庭里，“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的生活中，曲高和寡，只有自幼耳鬓厮磨，同样鄙视封建庸俗文人，诅咒虚伪八股功名的宝玉，才是她唯一“知己”知音。她和宝玉间的真挚感情，成了她能在这个势利环境中生活下去的重要精神支柱，遂把希望和生命完全交付于对宝玉的爱情中。她用尖刻的话语揭露社会的黑暗和人性弱点，以高傲性格与肮脏环境对抗，以诗人才华抒发对自己命运的悲剧感受，她为保持自己的爱情和纯洁品格而付出全部柔弱生命，却留给世人“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的铿锵豪情。

在程高本焚稿断痴情一回中，黛玉一面吐血，一面焚稿，以死向这个黑暗的社会表示最后的反抗，还是理解黛玉的，让我们看到一种新型妇女思想解放意识的萌芽。俞平伯说：①钗黛虽然并秀，性格却有显著不同：如黛玉直而薛宝钗曲，黛玉刚而薛宝钗柔，黛玉热而薛宝钗冷，黛玉尖锐而薛宝钗圆浑，黛玉天真而薛宝钗世故……一个是封建家庭的孤臣孽子，一个是它的肖子宠儿。②作者借了抑扬褒贬进行批判，对于钗黛有所抑扬。其扬黛抑钗，他的意思原是鲜明的。

林黛玉是理想、是诗，本身便是情，是人类所渴望却难以获得，所梦寐以求的情。她的钟情、嫉妒、多疑、纠缠、惧怕，她的病态，表现了旧社会作为弱者的妇女的内心，表现了她们中许多强者深藏的、潜意识中不为人知的刚强。黛玉不仅是《红楼梦》女主，在某种意义上，也可看做凝聚本民族女性精英的整个中国文学史的重要人物。如果作者把天地间灵秀之气所钟的女儿喻之为花，那么，黛玉就是花的精魂；如果作者把生活心灵流泻为诗，创造了充满诗意的真正艺术，那么黛玉形象最富于诗人气质，是诗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