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回回评 第三回 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 第五幕 林黛玉二看贾府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红楼梦》回回评 第三回 

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

第五幕 林黛玉二看贾府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黛玉上门大致脉络，即逐一见长辈和重要人物，具体描写添枝加叶，但线索清晰且规矩。得到贾母要黛玉去见舅舅指令后，邢夫人主动领命离开，下面又借黛玉观察，再细写贾府气派，因为它实在太大、太豪华。

众人出门，众小厮拉来一辆翠绿色丝绸帐幔套马车，黛玉与邢夫人同坐，出西角门往东过大门，来到荣府东南角贾赦家仪门前。仪门古称桓门，是衙门礼仪之门，取孔子三十二代孙孔颖达《周易正义》“有仪可象”句得名，是坐轿、骑马的起止点。汉代府县治所两旁各筑一桓，后二桓间加木为门，曰桓门。宋避钦讳，改仪门。明清衙署第二重门通称仪门，是主事官员迎送宾客的地方。古来大家族接来送往都得有个说法，仪门主要在各种仪式上作为背景，平时并不实用。下车，邢夫人拉着黛玉手领略府内场景。黛玉一眼看出这大舅家是荣府隔断而来，可见其超越年龄的心机眼力，院内物什虽一应俱全，却不如方才气派，这是黛玉疑问，也是留给读者的伏笔。读到此，似乎并不注意这点，但后文黛玉至贾政处会明显不同。

来到屋里，早有许多仆人丫鬟候着。此时贾赦在书房，回话说身体不好，不忍相见，怕睹人思人彼此伤心，举动一反常情，反让读者印象深刻，细琢磨倒也有同感。文学家与票友区别就在这里，同样的思想表达出新花样，才见功力。即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情节活动安排，远比上来就聊的自然。贾赦人虽没到，但贴心话已传来，让黛玉不要生分，一切犹如在家，句句说在寄人篱下之人心坎。亲情关怀不在于时常手把手捧着，嘴对嘴含着，而在于提供对方一个可随时靠岸的港湾。送黛玉至仪门前的邢夫人，苦留吃饭的发心也不用怀疑，对这个新来的孩子是喜爱的，或许出于母性本能，否则不会有嘱咐众人的动作。当一个人打算与你结束关系时，会很果断，任何后续联系可能都是多余的。黛玉懂事处在于感激且得体的回绝。

转眼到了荣府核心地界——二舅贾政家。人与人之间关系，在于允许彼此进入自己核心世界的距离，允许对方认识自己的朋友，进入自己的圈子，接触自己的秘密，做客自己的家庭等等，最起码对对方有足够信任，一定欣赏，些许期待。黛玉此时进入贾府一个重大疑问处，而通行本又没给出答案，为什么二子贾政府邸远盛于贾赦。且看这仪门内大院落，规格至高，布局周密严谨，俨然一处供堂，给人敬畏感。皇帝墨宝的荣禧堂九龙大匾挂于正房正前，供堂前有一副东安郡王所赠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焚香设案，一应摆件俱全，皆传家法器，整体感觉是富丽稳重，庄严大气，上承天恩，拜祖继德的去处。世受皇恩的宗族，皇家所赐物件不敢私享，都会作为圣物供起来，彰显门楣，教育后代，致敬天恩。作者借此明言此地非寻常人出入地方，非大富大贵大贤大雅之人不能来。正堂本不是居室，磁场太强，心理压力太大。人接触的环境，信息，人物，要与自己心理感应匹配时，才会舒服自如不别扭。而这供堂，像《白鹿原》的祠堂，传统中国家庭都设，作为瞻仰祭奠场所，祭先祖如神灵，谢圣恩如甘露，起到让子孙回忆、沉思、警醒的作用，只据具体情况规格不同。现代社会，普通家庭成员似乎与先祖越发疏远，不再有按时按点的祭拜，追思，祷告，也就缺了一种人伦上的精神约束和指教及监督，而变得盲目、麻木而不自知。人情社会的道德制约角色须由祖先担当，外在社会规范法律法规，往往难以按捺中国人对规矩的漠视。传统的以礼治国，有其人性上的合理性，它尊重了制度的弊病，人性偏差与伦理道德的平衡，笔者期待后代青年能真正认识传统，再谈革命，再谈创新，再谈挑战，再谈突破。

奇怪的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对联，与江宁织造衙门正堂的一模一样，现在还在。《晏子春秋·谏下十五》：“公衣黼黻之衣，素绣之裳，一衣而王采具焉。” 黼黻最早出自周制（天子服十二章纹样），外观类似商朝青铜器上有规律的“黑白”、“黑青”相间的边框纹路，多指官服上所绣的华美花纹。而昭日月之“日月”，则表明这官服上的黼黻纹，是绣在皇帝龙袍上的斧纹黼黻，表示穿龙袍的皇帝，做事要斩钉截铁，不能拖泥带水。后黼黻变成龙袍代名词，清朝只能由江宁织造特制(苏州织造主要做礼品，杭州织造主要做饰品)，普通人做或穿，都是大逆不道，要诛灭九族。又如作者说衣服“天衣无缝”，有三意：一是缝越少越好；二是只许有竖缝不许横缝；三是即使有缝也看不出来，这正是江宁织造做龙袍的绝技。如果作者与江宁织造没特殊关系，对丝绸没深刻理解，他不可能写出龙袍等这么多丝绸品种和面料，也不可能知道江宁织造衙门正堂那副对联。后文贾母说那种薄如蝉翼的罗纱，名“烟霞”，又是专供皇家的，更表明红楼梦的假语村言，隐藏的是江南三织造家族兴衰史的真事，而其中大量丝绸术语却是包不住的火，难免欲盖弥彰。

作者身临其境般写出这部惨痛的家族史，让人深刻体味那”一把心酸泪”，又不肯两面三刀说假话，虽力避当权者文字狱刀锋，却做不到完全隐秘地针砭时弊。因此，创作上进行了两个层面的信息隐晦处理：一是尽量模糊国家政治时间空间，即第一回所谓“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诗后便是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其中家庭闺阁琐事，以及闲情诗词倒还全备，或可适趣解闷，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或只谈细微处，如甄家失火，却无法保全田产，因庄稼无收，盗贼蜂起，社会治安差，政府无力控制，政权不稳定，不可明说，只好点到为止。其二是在文学创作信息素材铺垫上，憋住信息供应链，有计划，有条理，有分寸地将该给的信息，在不同时段和时机呈现出来，让读者自己用前后贯穿的项链，把散落珍珠串起来。了解满清文字狱的残酷，才能体会作者这番苦心：“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 此回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因此，读懂红楼梦，一般的走马观花根本不着边际，必须逐字逐句认真仔细嚼出苦味，才得其真传。

政老爷不在正室，黛玉被带到东边耳房。且看这屋内临床的炕铺着进口兽皮褥子，大红色靠背，石青色引枕，秋香色被子均绣着金丝蟒纹。床上摆设颜色错落，花色和谐一致。大炕两边各设一只金粉漆面小几。左右小几上分别陈列着周式青铜鼎钥匙筷子檀香盒，以及时令花卉茶碗痰盒等物，即美观讲究又低调实用。屋内桌椅板凳器物摆件一应俱全规规矩矩。仆人们自然把贵客引向炕座，但黛玉极有分寸，不敢造次，找准自己位置，在东边椅上坐了。俗话说“一副象牙筷配穷一家人”，大户人家里里外外从房屋规格布局到屋内家具器物陈设颜色布调，甚至仆人穿着都有考究。贵族需要全方位佐证，而非如今单一奢侈品所能表现。王夫人并不在这屋内，丫鬟又把黛玉引到东廊三间小正房内，屋内布置更加舒适。正房炕桌上是日常所用书籍茶具，坐褥引枕都是半旧的，一溜烟半旧的铺盖物什反倒温馨舒适，这才是真正的内室贴身之所，一味富丽堂皇便失真了，作者毕竟真正见识过才不会烂加想象，写真写实才是艺术自信。王夫人坐西面东而坐，黛玉被舅母拉倒身边坐下，得知舅舅今日斋戒，又不得相见。人虽未见，礼数算到齐了。书到此时读者心都悬在黛玉进贾府后日常生活状态，这不，舅母给出答案，男女有别，自然跟姊妹们作伴，一起念书、女工、玩耍。似乎倒也舒心，可家里有个另类男孩，就不让人省心了，这便是贾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