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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回回说 第二十七回之五 落花冢黛玉吟葬花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安文 最后编辑于 2024-04-13 13: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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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回回说 第二十七回之五

落花冢黛玉吟葬花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安  文

第二十七回之五 落花冢黛玉吟葬花 

回到原文。黛玉走到园里,见宝钗探春看鹤舞,三人便一同站着说话。宝玉当然忙不迭赶来了。然后小说插入一段探春拉宝玉到旁聊赵姨娘的情节,给了黛玉离开机会。这是黛玉的性格逻辑,也是作者避免重复写二人尴尬,并引出“黛玉葬花”一节。说话间,宝玉:因不见了林黛玉,便知他躲了别处去了,想了一想,索性迟两日,等他的气消一消再去也罢了。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叹道:“这是他心里生了气,也不收拾这花儿来了。待我送了去,明儿再问着他。”说着,只见宝钗约着他们往外头去。宝玉道:“我就来。”说毕,等他二人去远了,便把那花兜了起来,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处来…… 

这段文字诗意动人,但曹公用的语汇却是俗语,这非常重要。小说只有从纯熟又新鲜、净炼又弹性的俗语里升腾出来的诗意,才见生力。有生力,见醇厚,诗意方能站稳脚跟;否则小说诗写就成了“不能承受之轻”。

这里,黛玉生气,落花任其“锦重重”一地。宝玉便把花兜起,直奔往日花冢处,这是宝黛独有的精神天地。注意一个细节:宝玉是等宝钗等人走远后,方收拾那落花,大约怕她那大度微笑里藏着的审视、轻谑的眼光,也怕与黛玉共有的精神私域领地见了光——宝钗被他排除在了精神同类之外了。

宝玉“将已到了花冢,犹未转过山坡”,却听得呜咽之声传来。他想,这又是哪房丫头受了委屈?便煞住脚步,听她哭道是: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就是著名的《葬花吟》。小说情节在宝玉疯魔的莲花峰过后,一直在山谷底下轻快蜿蜒。这里需要再来一次高潮,打破局面。所不同者,黛玉葬花,是人物内心情节的高潮,而非单纯的外事件冲突。从第二十三回宝黛共读西厢、共葬桃花,到这回《葬花吟》,再到第七十六回的“冷月葬花魂”,是小说一条重要的诗写景观线。

在这“开到荼蘼春事了”的芒种之日,宝钗扑蝶,黛玉竟葬花,这是黛玉命运谶言,也是大观园众女儿命运的符码——扑蝶宝钗终究也逃不过。所以,今天所有女孩子都出来了,连“文官等十二个女孩子也来了”。这一丝不漏,既是“花神退位”的节日需要,也是曹公寓言式的艺术安排。同时,黛玉葬花不仅是人的寓言,也是对大观园乌托邦必然幻灭的暗示,更是对“万境归空”的诗性注解。何以见得?你看下一回开头,宝玉对葬花的反应是什么?他想:“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以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呢?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将来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黛玉葬花,引发了宝玉对存在本质的连环式推求,而最终归结于“空”,空茫茫。

正因如此,“葬花”行为艺术,虽非曹公原创,如明代唐寅就有“将牡丹花盛于锦囊,葬于药栏东畔”之痴,雪芹祖父曹寅也有“百年孤冢葬桃花”悲吟,但到雪芹这里,“葬花”才升华为人类普遍的存在之痛,因而具有更永恒的艺术魅力。

那么,《葬花吟》写得怎样?其实这是伪问题。我喜欢木心说法:“《红楼梦》中的诗,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意思是,红楼词赋非曹公独立诗写,而是为红楼人物写,故红诗不具有完全独立的审美意义。摩挲它,应合着小说一起,合着人物一起。如你把葬花词从小说抽离出来独赏,有个问题显而易见:写得太尽,掏空了,少余白。请允我冒被扔砖危险,斗胆删减之,觉葬花词八句即可: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风流掩。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但,曹公对葬花词的繁复能无察么?不可能。任意从前八十回中取一段来,玩个塞字游戏,看看能放进去几个——曹公对语言的精炼追求,简直到了拼命的程度。但他为何要把《葬花吟》写成“叨叨叨令”呢?因为这不是雪芹、而是黛玉的《葬花吟》。黛玉在“情”执中,在身世之伤中,处于极端非理性状态,要用自啼自诉的口吻,倾一己之悲,所以啼无不哀,诉无不尽。为了配合,她选用初唐体歌行,那曾是流行的通俗诗。她喜欢刘希夷“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浅显,又尽倾。她今天不要“羚羊挂角”的蕴藉风流,因为这不是在元妃娘娘面前逞才,要进行自我对话。所以,葬花词,删不得。另一方面,歌行里还有:“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作宝黛婚姻谶语,也不能随意删去:春天宝黛婚事已定,但宝玉随即避祸流落在外,“家亡莫论亲”,各寻各自门,黛玉终为之泪尽而亡。

再者,曹公故意引黛玉作这抛江倾海式的诗写,还有他对情执的反思。情执是什么?是悬浮在我们内心的监狱。监狱的果子,是“早生华发”的白,是“蜡炬成灰泪始干”的灰,是“桃李明年能再发”那俊到晃眼的花树下,土垄的一抔黄。情执是烧心烤肠的焰,有人以之铸成利剑,有人因之烧成金针,有人为之抱石在风沙中疾走,有人割下生羽之耳,有人将魂烧成残片断章,头颅落下,满地滚着。

曹公以葬花词反思黛玉,也反思自我。但他因此悔改了么?没有。他愿和黛玉一起,沉浸在这清洁和死亡美学中,去感受无限,有限,而不自拔。“质本洁来还洁去”,“花落人亡两不知”,生命本应从干净中来,到干净中去;也从黑暗中来,又复归于黑暗。那么,趁这照亮的部分还在,还犹豫什么,尽力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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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04-14 09:46:45 0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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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风流掩。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2024-04-13 13:56:00 0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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