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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回回说 第二十七回之四 宝黛冰释前嫌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安文 最后编辑于 2024-04-12 13:5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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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回回说 第二十七回之四

宝黛冰释前嫌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安  文

第二十七回之四

且说黛玉因夜间失寐,次日起迟,闻众姊妹都在园中作饯花会,恐人笑他痴懒,连忙梳洗出来。刚到院中,只见宝玉进门,笑道:“好妹妹,你昨儿可告我了不曾?教我悬了一夜心。”黛玉回头叫紫鹃:“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宝玉见他这样,那知晚间的这段公案,还认作是昨日中晌的事,打恭作揖。林黛玉正眼不看,出了院门,找别的姊妹去了。宝玉心中纳闷猜疑:看起这个光景来,不像是为昨日的事,但只昨日我回来的晚了,又没有见他,再没冲撞她处。一面想,一面由不得随后追了来。

这段写宝玉入馆见黛玉的情形。黛玉昨晚被误拒于怡红院门外,当然在气头上。你宝玉来得正好,且看我黛玉如何撒气:紫鹃,你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拿宝玉当空气,摆出一副即刻要走、须臾不能忍的架势——其实是在乎。爱任性的笔墨,让我们看到黛玉生活的日常。

汉字粒粒,人物口声亦历历。红楼难写,比如这宝黛间小儿女情态之种种,如何写得有趣?如何写出异趣?无非就是撒撒气,耍耍性子罢了,但曹公有本事写得兴味各异。某种程度上说,这种小场景比“元妃省亲”、“宝玉挨打”或《三国演义》、《水浒传》那大场面更难写。你吼一声,或许能扛起大麻袋,但未必能轻易拈起一根细发。大场面需要调度能力,需要宏辞博句,要让人物亢奋起来,要大冲突,这不算太难。让胸中笔下的铁骑龙城上就是了;小场景难在哪里?难在入微,难在对人情细微体察。对写作者来说,折磨我们的常常是生活常态下的细节:下一个动作?下一个表情?下一句言语?因为人性是幽微的,以举止写心理也非易事,逻辑上还要讲得过去,最好能再让读者咯噔一下,这就难。所以,曹公这些日常小笔实在才高,但你难以察觉,因为它天然,仿佛黛玉的行止是从小说里长出来的,而不是作家虚构出来的。

黛玉是计较的,情深到“执”的地步。执者,“著”也,即露,不掩藏。不掩藏,就难免计较纠缠,可同时也是返了真,归了璞。因此,黛玉这情“执”者的形象,自有其传统的诗性意义。但若从女性心理文化角度看,黛玉的情执也自有教科书般的价值。黛玉性格,体现了典型的女性心理。一部黛玉史,真是女性内心幽微世界的蔚蔚大观。曹公对黛玉心理的图绘,不仅体现在那些直接写内心的文字上,更多体现在对她外部行止的记录上。黛玉表里如一,写外显,就是写她的内部。有时不得不嗟叹:曹公怎么这么深谙女性的内在呢?我想,如果不是被爱他的这类女人细碎折磨过,就是拥有一颗雌雄同体的伟大头颅。我想该是后者吧。他有超敏锐的人事直觉,也有杰出的人间深情。“情”僧录,一言以蔽之,“情”也。雪芹用他共情女性的能力和一元深情的境界,消解了两个存在因各有偏失而带来的遮蔽性,并在他的艺术追求中获得了自由意志和才华解放。所以红楼常常释放出这样的美学特征:优美的力量,有力量感的优美。

正是因了这种精神层面的双性觉知能力,曹公不仅了解黛玉心理,更理解她,甚至痴迷于她幽微的内在世界。那是怎样的世界呢?——“幽窗棋罢指犹凉”,一个隐秘幽凉的感性空间。怎见得痴迷?且看宝黛二人闹完别扭后,雪芹笔下轻盈沉醉的“讲和”文字:

林黛玉听了,低头一语不发,半日说道:“你只怨人行动嗔怪了你,你再不知道你自己怄人难受。就拿今日天气比,分明今儿冷的这样,你怎么倒反把个青肷披风脱了呢?”(第二十回)说的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揉着眼睛,一面笑道:“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宝玉听了,笑道:“你这个呢?我也告诉去。”林黛玉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第二十三回)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论理我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可就大了。”说着抿着嘴儿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第二十八回)林黛玉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气的一声儿也说不出来。见宝玉憋的脸上紫胀,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颅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咬牙说道:“你这……”刚说了两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手帕子来擦眼泪。(第三十回)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要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第三十二回)

你看,每一帧都是好画面啊。黛玉如此性感,非肉的性感,而是“情”的性感:对男孩子的小疼惜,放着伶牙俐齿的狠话,眼神里闪着清波的狡黠,含醋的微刺刺过来,小指头戳过去,又痴呆呆发怔,不能言语一句。难怪宝黛闹一次,感情就升温一点。宝玉遇见黛玉,是手心遇到了麦芒,那是指尖神经连着心血管的又惊又痒又上瘾。曹公站在一边,咬着笔杆,也被这黛玉弄呆了,不然他这笔墨何以如此弹性,清透,尖巧,就像潇湘馆清晨的“几竿翠竹青葱”,缭雾散去,竹稍首映日光而摇曳,鸟为之酬鸣,长风亦为之翻山越岭而来。美。他沉迷于这种东方女性的诸多“情”态,因为那情的天性,完全绽开了。

就凭一部黛玉史,雪芹就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了”。那是艺术的孤独。他对女性内在的深入体察,努力共情,本质上是对“人”的尊重,这前无古人,后来者亦不多见。在当代一些男性作家笔下,他们自觉不自觉地把女人当作纯粹的“肉”来挖掘,而女人作为“人”的整体面目,却常常是模糊的。他们以为单方面靠肉体的相撞,对肉欲的揶揄,就能深度开掘出人性本质和小说灵魂,其实是真正不够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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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红楼梦》就是艺术的孤独。
    2024-04-12 16:17:34 0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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