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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回回说 第二十七回之三 智宝钗金蝉脱壳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安文 最后编辑于 2024-04-12 12:5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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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梦》回回说 第二十七回之三

智宝钗金蝉脱壳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安  文

第二十七回之三

宝钗在外面听见这话,心中吃惊,想:“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窗)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臊了。况才说话的语音,大似宝玉房里的红儿的言语。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今儿我听了他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犹未想完,只听“咯吱”一声,宝钗便故意放重脚步,笑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

前八十回中,宝钗心理独白极少,其它章回如:又听袭人叹到: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百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到:“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第二十一回)(宝钗)然后到了贾母这边,只见宝玉也在这里呢。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昨日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和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幸亏宝玉被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惦记着黛玉,并不理论这事。(第二十八回)

曹公惯写黛玉心理,但对宝钗心理下笔却极谨慎。小说前八十回写宝钗的戏剧性文字可概括为:一扑,一怒,一叹,一羞,一怔。除了本回之“一扑”,其他几处,曹公都是回避写宝钗心理的。如: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第三十回)宝钗叹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第三十二回)。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了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有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不觉眼圈微红,双腮带赤,低头不语了。(程乙本第三十四回)这里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木石姻缘’!”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忽见袭人走进来,笑道:“还没醒呢吗?”宝钗摇头。(第三十六回)

宝钗这些戏剧性的外显行为背后,到底有怎样的心理?曹公只字未提。为什么不写?一来不好写,写心理容易把宝钗这位理性主义者写俗;但对高才的曹公来说,好写也不写,因为写心理还易把宝钗写透,这是作家不愿意见到的。黛玉作为务虚派,可写透,清透才见性灵;但宝钗作为务实派,中庸派,兼可能的了悟派,不能写透。写透会毁掉这个形象的张力,《红楼梦》的艺术迷幻力也要大打折扣。这也使宝钗作为红楼人物,成为最难解的一位;当然,秦可卿也难解。但宝钗是人性难解,可卿是艺术性难解——作家赋予了秦氏更多象征性内涵。对宝钗,有贬抑者,以其为城府极深的奸雄;有褒扬者,以为其中和雅正,有儒家的君子风范;有深敬者,以为其清净无欲,有道家的空性无为。每种观点都能在小说中撸起一大把理由,且都能自圆其说。如这一回宝钗施的“金蝉脱壳”术,马瑞芳老师说宝钗有意嫁祸于黛玉;刘希彦先生说宝钗迫不得已,一时情急;蒋勋先生说宝钗无意嫁祸,但潜意识妒忌黛玉是有的。如果三位碰头,会是怎样情景呢?据说清人邹弢尊奉黛玉,友许伯谦却挺宝钗,邹氏在其《三借庐笔谈》里写到:“己卯春,余与伯谦论此书,一言不合,遂相龃龉,几挥老拳。”——在花放的春天,两个儒雅的老男人,为了女人的艺术,都快打起来了。

之所以出现上述局面,得力于作家的写作“诡谲术”。少宝钗的心理言说是其中重要一术。另外,书一开始就将薛宝钗和林黛玉并置于同一判词,言“悼玉”,必及“悲金”;言“堪怜咏絮才”,必说“可叹停机德”,这就引导世人将宝钗为人放在永无止境的争论之中;更有曹公善明暗互转,真假互形,褒贬腾挪,真幻跌宕。他给你一个艺术的迷幻世界——这边说热毒,那边说冷香;这里说“任是无情”,那里说“也动人”;这边山中高士晶莹雪,那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里屋子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那里艳冠群芳,非牡丹莫属。这使我们如坠雾中,恍惚迷离,却愈迷愈钻,愈钻愈不能罢——扯不清也要扯。可是,虽有这诸多扯不清的对立体,但掩卷囫囵思之,宝钗形象仍是浑然有型的,就像冬雾中浑莽一体的南方山林。

曹公这种写作的波云诡谲,不仅是其写作的方法论,也是作家的人性论。他大概不愿以简单的善恶二元对立来论及人性。小说第二回冷子兴与贾雨村对话,作者借人物之口,说出了自己的人性观:人性兼具善恶两面,人人皆为“正邪两赋”之人。宝钗亦然。她可能一方面用“空”解构着生命的“色”与“情”;另一方面又用“空”掩饰着它们。这不仅合乎自然人性,也给小说积淀出丰厚的审美财富。宝钗若单方面伪,则红楼失味;若单方面空,则红楼寡味。

但即便这苏格拉底式的对话录明亮亮地照在小说开头,曹公仍有本领引诱你在善恶二元中为她吵个不休。他或许要启悟你,永无结果的争论,其本身就是寓言一则;你跳出“圈子”,方得昭示。什么昭示?我们要么是人性论的乐观主义泛滥者,要么是人性论的悲观主义执拗者。带来的后果是,你或在爱恋的温柔缱绻里伤了风,得了肺痨病,或错失灰色市井里那升起来晚风里的炊烟。

当然,作家自己可能也是矛盾的。他身边是不是也有此类女人原型呢?他对她大约是敬重,赞叹,也遗憾。宝钗把“社会人”做到了极致,这需要“无情”,即社会理性,也不失为一种“动人”,可雪芹对极致的理性保持着本能怀疑,像宝玉本能怀疑袭人那样。曹公并不否定儒家,他曾借宝玉的“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的行为艺术,肯定了儒家元典的高标性和深情性。但当儒家的理想主义根植于社会土壤,一路迁延下来,在曹公眼里,历史竟常常被衣冠楚楚的“国贼禄鬼”们所异化。这是为什么?是人本质属性的必然,还是儒家自身先天性的不能自足?另外,当宝钗把“社会人”做到了极致,“扑蝶”的自然属性还要不要?要多少?受不受抑制?人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能够两相宜么?

如此,作家虽高调唱出“正邪两赋”的序曲,表示能悲悯所有人,但对宝钗,还是有含蓄评价的。最著名的当是借宝玉之口那一句:“好好一个清净洁白女儿,满口经济仕途,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另,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的诗话序言里,也根本没宝钗什么事。宝钗是个妥妥的配角。那么这一回曹公对她有没有评价呢?有。当然不是红玉那句“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因为这是小说人物基于社会视角的认知,而非作家上帝视野的评价。现在,且允许我再次引述宝钗心理文字:

(宝钗)想到:“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臊了。况才说话的语音,大似宝玉房里的红儿的言语。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今儿我听了他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本回两处关于宝钗心理空间图绘,是雪芹极少见的宝钗笔法,珍稀。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说:“通过内心独白这个神奇的卧底,关于我们是什么,我们知道了非常多的事。”这刚好解释曹公的用意:独白是一支直接通往读者的麦克风。这里,你除了看到宝钗普世的三观,敏捷的机心,是不是还感觉到宝钗自我对话的言语气质?这番风格,与宝钗外在行事的端和雅正,是有抵牾的。但你不要试图解析它,否则,析直觉弄得稀里哗啦,反倒不好,雪芹也不乐意,他点到为止。我们也只好点到为止。曹公睿智,他知道,如此笔墨须慎用,否则宝钗非蘅芜宝钗矣,红楼审美情味也要塌下一大块;但曹公手辣,难得宝钗非理性地香汗淋淋,来一次诗性的扑蝶,而他偏用这等独白,生生打她回去。这真是平常里藏着惊涛骇浪了。

此刻,那两只玉色蝴蝶,正回头看着我们,眼中滴下佛陀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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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条评论

  • 宝玉对薛宝钗的评价是,好好一个清净洁白女儿,满口经济仕途,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
    2024-04-12 13:21:38 0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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