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回回说 第二十七回之二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红楼梦》回回说 第二十七回之二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安  文

第二十七回

这一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写宝钗扑蝶，并顺手了结芸红故事；“埋香冢飞燕泣残红”，写黛玉葬花，且引出新的矛盾生长点：探春对其母赵姨娘一番抱怨。扑蝶与葬花，见出曹公于理性与感性间的两难选择。

上一回，宝玉因一句“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把黛玉给得罪了。正起火处，那袭人赶来，说老爷要见宝玉，唬得宝玉如打了焦雷般跟着袭人去了。却原来是那薛蟠诓骗，欲令宝玉速去见他。晚间，黛玉不放心，便去怡红院探听消息，不料却被晴雯误拒门外。那黛玉越想越伤感，“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不期这一哭，那宿鸟栖鸦闻声，俱忒楞楞飞去，直把这“怡红快绿”的公子院落染得水寒蓼萋了。这一回就从这里写起。

话说林黛玉正自悲泣，忽听院门响处，只见宝钗出来了，宝玉袭人送了出来。待要上去问着宝玉，又恐当着众人问羞了宝玉不便，因而闪过一旁，让宝钗去了，见宝玉等进去关了门，方转过来，犹望着门洒泪。自觉无味，方转身回来，无精打彩卸了残妆。

这是为宝钗扑蝶、黛玉葬花垫了个底。扑蝶与葬花，这么重要的对仗式书写，雪芹必要精心挑选日子：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时交芒种节。尚古风俗：凡芒种节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大观园闺中更兴这件风俗，所以自然都早起来了。芒种节，春天结束日——花飞花谢，也是蝴蝶飞舞之时。本来，红楼情节两两相对寻常，但曹公不露卯榫痕迹，就像诗里头的流水对，常把相对融于日常。但，这扑蝶与葬花对立而出，反倒是曹公有意凸显。故此回更像台上戏：这边香汗淋淋，那边青泪涕涕；这厢丰满的肉，那厢是清瘦的灵；这边正活在兴头上，那边身未亡魂灵先凉了一截。曹公这种对举带来的人为性，是可以基本接受的。作家没在两位女孩子行为艺术间建立刻意的因果，又有生活性，还算自然；不能接受的是续书者的东施效颦：这边黛玉焚稿，那边宝钗成大礼。这成什么了？刻意，损毁了宝钗深沉平和的美学形象。一切语言文字，一旦落到刻意的坑里，就完了。我以为，小说后四十回最根本问题，是续书人的致知品质和审美品质问题。品质不够，才力就很难上得去，文章便不透气，人物也没了魂，失了灵，木敷敷的，像空中走来走去的僵尸。

宝钗扑蝶和黛玉葬花，在曹公心里，用的该是昆曲调子，在他幼时家中夜花园里，袅袅唱出来。彼时，在锣鼓粉墨空间更开外的地方，亭林漏着月光，疏疏如残雪。这是贵族的派头，也是雪芹幼年审美的早慧。

我们先说宝钗扑蝶，胡适写中国第一篇白话文诗，就源于此。。

这里，大观园女孩们都行动起来了：“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颗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大家都在园内玩耍，独不见黛玉。宝钗说：你们等着，我去闹了他来。说着便逶迤往潇湘馆去。忽见宝玉进去，宝钗便低头想了想：宝黛从小儿一处长大，兄妹间多有不避嫌疑之处，嘲笑喜怒无常，况且黛玉素习猜忌，好弄小性儿，此刻自己也跟了进去，一则宝玉不便，二则黛玉嫌疑。罢了，倒是回来的妙。想毕抽身回来。

这是宝钗一处心理活动。接下来又有一心理独白。原来那宝钗“刚要寻别的姊妹去，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向草地下来扑。”偏生这蝴蝶忽起忽落，穿花度柳，直把宝钗引到池中滴翠亭。宝钗遂意外听到滴翠亭里传来一段私房话。原来小红和坠儿商量，怎么谢贾芸归还所捡到的小红帕子，其实是芸红二人以坠儿为媒，乘机交换了帕子。为让故事逻辑自洽，曹公特交代：宝姑娘追蝴蝶蹑手蹑脚，滴翠亭四面雕镂槅子也糊着纸，如此，说话人便觉察不到宝钗存在，对话方能推进。另，坠儿为私利而递帕，伏第五十二回坠儿偷虾须镯一节，再牵连出其他，此为后话。曹公的针脚织得如此细密谨严，才赢得我们对他美学的信任——有时，写作的伦理决定了写作的才华。

宝钗听到这番对谈，是什么心理呢？且看下面这红楼名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