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回回说 第五十五回探春协理大观园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红楼梦》回回说 第五十五回探春协理大观园

中国学文化卷文学册《红楼梦》篇

安  文

第五十五回，探春得到王夫人信任，负责协理大观园，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同时也是王夫人对探春的一次测验，因为发生了“辱亲女愚妾争闲气”的故事。

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去世，需要发放丧银，探春按祖宗旧例，只给了二十两，结果赵姨娘不情愿，大闹议事厅。这件事从深里挖，其实是王夫人下的一盘棋。

赵国基是何许人也？赵姨娘的兄弟，也就是探春的亲舅舅，论理探春应该避嫌，可这件事还是迎面撞到探春脸上，曹雪芹通过一些细节，告诉读者背后的操持者其实是王夫人。

管家婆子吴新登媳妇向探春汇报情况时，她解释过这件事的前因：刚吃茶时，只见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昨日回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来。”说毕，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第五十五回。按吴新登媳妇描述，赵国基昨天刚去世，这个情况就汇报给了王夫人，王夫人转而将这个皮球丢给了李纨和探春。王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难道不知道赵国基和探春的关系吗？就算王夫人不知晓其中内情，吴新登媳妇也会专门提醒她：赵国基是赵姨娘的兄弟，是三小姐探春的舅舅。事实上，如果曹雪芹真的想把王夫人摘出来，就不该让吴新登媳妇说这一段话，直接写吴新登媳妇向李纨、探春汇报即可。

暂且以最单纯态度来看待王夫人，有可能王夫人并不知道赵国基的身份，以为只是个寻常小厮，所以没放在心上，将丧银的事交给探春来办，是否只是一个意外？曹雪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答案，就在探春秉公执法，只给二十两丧银，引来赵姨娘无休止的吵闹时，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便是平儿。平儿此行所为何事？居然也是为了丧银的事，原著记：忽听有人说：“二奶奶打发平姑娘说话来了。”......李纨见平儿进来，因问他来做什么。平儿笑道：“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旧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两。如今请姑娘裁夺着，再添些也使得。”——第五十五回

王夫人已经把丧银的处理权，交给了李纨和探春，如果各司其职，王熙凤就不应该知晓赵国基的事，就算知道了，也不应该横插一脚，破坏王夫人原本的安排。退一万步说，以王熙凤的心计，一旦听说王夫人竟将丧银交给探春处理，就该明白上层领导的心意，她不会赶着破坏领导的本意，可她却巴巴地派了平儿过来，从人情来看，这是不合理的。

只有一种说法可以解释这一切，那就是王夫人做了两手准备。她一边将丧银的发放事宜交给探春，另一边又通知了王熙凤，考虑到赵国基是探春的亲舅舅，如果探春没本事，处理不好这桩事，就由王熙凤出来打圆场，替探春补上这个窟窿。

从探春在丧银事件中的表现来看，王夫人显然多虑了，而且探春对人情世故的领会，也超乎了王夫人的预期。当赵姨娘大闹议事厅，探春翻着账本，条分缕析向赵姨娘讲说原委，在提及这次管家的机会时，探春一边流泪一边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探春笑道：“原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理......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静些养神罢了，何苦只要操心。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一面说，一面不禁滚下泪来。——第五十五回

探春初始时还是笑着解释，说到最后竟成了哭诉。从这段倾诉中可以看出，探春很清楚王夫人的心意，赵姨娘每每生事，她又是自己的亲妈，一旦让探春管家，必然要和赵姨娘发生冲突，一边是祖宗旧例，一边是血缘关系，探春该如何自处？王夫人以往为了避免这种问题，担心探春会为难，干脆不让探春负责管理；如今探春刚刚管家，王夫人就将赵国基丧银的问题交给她，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更像是给探春的考验，只要过了这一关，就能证明探春作为管理人才的价值。探春正因为看到这一层，才会把公事公办四个字执行得分毫不差，裙带关系在她这里是无效的，为此探春甚至作出了让读者诟病其“无情”的言论，她说赵国基：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习按理尊敬，越发敬出这些亲戚来了。

探春不认赵国基，只认王子腾，这话说得很绝情，这种极端言论并不是实话，如果她冷血无情到这种地步，必然会导致她和赵姨娘、贾环分道扬镳，可原著各处却能看到探春和赵姨娘之间的交集。第五十二回，赵姨娘来潇湘馆看望林黛玉，曹雪芹记述颦儿心理是：黛玉便知她是从探春处来，从门前过，顺路的人情。第五十八回又写道：探春家务冗杂，且不时有赵姨娘与贾环来嘈聒，甚不方便。第六十一回“平儿判冤决狱”，也是考虑到赵姨娘是探春的亲妈，平儿才和贾宝玉商量，将玫瑰露失窃案按下。无论探春主观上是否有这个意愿，她的影响力在无形之中确实保护着赵姨娘母子，这是客观事实，无可否认。

丧银风波是一个门槛，过了这道门，探春的理家之路就变得宽敞起来。之后探春大展拳脚，在节流上，蠲免大观园内脂粉买办，取消贾宝玉、贾环、贾兰一年学里八两银子的公费；同时借鉴赖大家花园创收经验，把大观园承包给婆子们，开源节流，收获众人好评。这样，探春成为打破大锅饭，推行承包经营体制机制的第一人。

第五十六回甄家做客，王夫人不在，贾母专门叫来李纨、探春、宝钗，让她们三人接收礼物，可见连贾母都认可了三人管理小组，探春兴利除宿弊能顺利进行，也是得益于先前丧银风波的铺垫，在众奴面前树立起权威。

其实，贾府三春，探春虽非亲生，但王夫人最看好的却是她。王熙凤和平儿说私房话时，提到王夫人和探春的关系，感慨地说：只剩了三姑娘一个，心里嘴里都也来的，又是咱家的正人，太太又疼他，虽然面上淡淡的，皆因是赵姨娘那老东西闹的，心里却是和宝玉一样呢。王夫人欣赏探春的智商水平和管理能力，却为赵姨娘的原因，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管家对探春是机会，也是挑战，如果探春行，她就有机会；如果不行，王夫人就可用“避嫌”为由，让探春退出管家行列。这对现在我们企业家选择接班人，也有启发。所幸这位三小姐经受住了考验，管家实力不在王熙凤之下，大超王夫人预料。在大观园大厦将倾之际，一个十几岁少女能做到这种程度，足令大观园男子们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