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梓其人与《明世学山》及王完（插图版）

郑梓其人与《明世学山》及王完

郑燮贤

在明代，汇编类书籍中称作《学山》的有《明世学山》《百陵学山》《丘陵学山》三种，而其版本、卷数和编者姓名各有不同，编纂者涉及到郑梓、王完和王文禄三人。《文津学刊》第十二辑有论文《〈明世学山〉与〈百陵学山〉版本及关系考》写道：“王完在《明世学山》的序言中说，郑梓在吴中士子中颇有声望，并盛赞他究天人之蕴，是位奇人。但遍查史料并无其人。且郑梓、王完除《明世学山》外，亦不见任何史料有记载其名氏及生平。不由得让人怀疑这两人实为虚构，而编纂者另有他人。”论文作者贾大伟先生，从这一基点出发，进行考证和分析得出结论，《明世学山》《百陵学山》的编者皆是王文禄。殊不知郑梓确有其人，生平有据可查。而同一时期名叫王完的则有两人，也有相关信息，只是不能确定为郑梓作序的是哪个王完而已。本文把笔者所搜集的资料和研究得出的看法，略陈一二，以证《明世学山》确是郑梓所编纂。

图1：贾大伟论文中错误的判断

一 郑梓与《明世学山》

1.郑梓其人

郑梓虽然在其家乡《武进县志》中未有记载，但在其家谱《郑氏宗谱（赐逸堂）》中和一些地方史料中，可以找到相关信息。

郑梓，字伯良，号野洲，明南直隶武进人。家谱记载，他生于嘉靖丙戌（1526），殁于万历庚子（1600），是个太学生，担任过光禄寺录事。又称其“性耽风雅，有山水诗酒之僻，著《香玉斋集》行世。”[1] 录事，只是一个抄写公文的文员，可见郑梓的社会地位不高。但他却是一个喜欢交游的士子。

图2：家谱世表中的郑梓

郑梓的孙子郑振先是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曾任嘉兴县令、礼部主事，因弹劾首辅朱赓而被贬谪，后来又在京察中丢了官。《武进县志》和《嘉兴县志》都有他的传记，在《明史》好几个人的传记中亦提到了他。他在《小宗谱跋》中写到他祖上各代的概况：“二世祖始复郑姓，再传而乡进士翁以诗书启佑，四五传而捐输愿义则两承事翁，六七传而散财结客则都事翁暨光禄翁。”[2]都事翁是他的曾祖郑溱，光禄翁则是他的祖父郑梓。郑振先在《先考云石府君行状》里对郑梓的行迹写得校详细：“野洲翁客京师三十年，邸费不赀，家尽落，府君破嗣产供亿靡所靳。”[3]从此段文字中可以看出，郑梓在京师逗留时间达三十年，而且花

费不少，引起家道中落。这个信息可以看做郑梓交游广泛的旁证。

郑梓的曾孙郑鄤在崇祯朝遭受凌迟冤案，在晚明是一个备受瞩目的人物，后世对他的研究此起彼伏，至今仍在进行。他的《峚阳草堂文集》中，有一篇为其父郑振先写的行状，里面写到他父亲的曾祖、祖父。“曾祖赠光禄、江藩都事古林翁，妣赵孺人。祖太学芳泉翁，本生祖光禄野洲翁，妣顾孺人。”[4]

图3：郑振先写到郑梓客居京师30年

以上是家谱中对郑梓的记载。

《常郡八邑艺文志》中，有一首郑梓的诗作，全诗如下：

游蓼莪庵忆唐中丞

曾期唐勒蓼莪游，十载风尘动客愁。药采青精颜可驻，诗题白社迹堪留。

湖波浸月孤蓬夜，草树迷烟一笛秋。自昔传经头渐白，令人涕泪忆王裒！[5]

另外，在武进的地方志《武（进）阳（湖）志馀》卷一·“古迹”中有郑梓的一首诗《斗野洲》：

山事分晴嶂，中流结翠微。疏林多巧石，浅水抱方洲。

隐几芦花月，开轩柿叶秋。望来忘世虑，尽日此淹留。[6]

图4：《常郡八邑艺文志》中郑梓的诗

图5：《武阳志馀》中郑梓的诗

斗野洲是一处地名，《武阳志馀》写道：“斗野洲在横山之南、横林之北，有茂林修竹，浅水平芦，隐居者居之。”郑梓取号野洲，是否与风景秀丽而娴静的斗野洲有关，给后人留下想象的空间。

上述资料足以证明郑梓其人确实存在，他的社会地位和一生的行迹也颇明朗，绝非杜撰虚构出来的人物。但是他的知名度不高，这是在常见史料中很难找到他的原因。

2. 关于《明世学山》

郑梓刻印《明世学山》的时间在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该书所选内容都是明代的文章，共五十种，以千字文来排列序号。该书编纂的目的，可以通过他的序文内容来探索。序文一开头，他就写道：“道，心理也。言，以声夫心也。心有殊识，则言有殊声。六经，圣人心声之精卓乎。”“予乃上遡洪武创业，下逮嘉靖中兴，贤士大夫所论撰，岁累手录，荟萃成帙。”“我国家文献之盛，有如此夫！谨鐫模以传，名曰《明世学山》，志景行也。”[7]

图6：郑梓编纂的《明世学山》的序言和目录

用现代的话来说，郑梓编书的目的是明道，让读者分享他的读书收获。他的目的基本达到了，其后的《百陵学山》和增补本的《明世学山》，就是他的工作的延续，而版本之多，也说明他编纂的书受到了关注。

笔者还可以举一个现代的例子加以说明。笔者曾看到一个网站，名为“数字王阳明全球资料库共享平台”，该平台引用了郑梓所编《明世学山》所录的《传习则言》一卷。并称“是《传习录》和《阳明先生则言》最早节选本，涵盖了王阳明的重要哲学观，能起窥一斑而见全豹之用。因此，该著作可以作研究王阳明哲学思想，感受其心学精要的入门典籍。”[8]

图7：数字王阳明资源共享平台写到郑梓的《明世学山》

《明世学山》除了有郑梓的自序，另有王完写的序言，把它排在卷首。王完在序中盛赞郑梓：“予每遇吴中士大夫，数谈野洲郑子之贤。文学受诸唐荆川，艺翰可方文衡山，且究心天人之蕴，盖奇士云。”他对《明世学山》的看法是，“‘学山’也者，学圣贤也。”“曰‘明世’者，皆我明人文之选也。野洲郑子用心勤矣。”“我明人文未艾也，此据所得耳。闻风而兴，续之亦未艾也。”最后，他表达了想对《明世学山》进行续编的愿望：“予窃有志焉，奈北地鲜书也。三复此编，付之竚想云。”[9]

王完署名的落款是：“嘉靖甲寅春  关中 吴双山人 王完 撰。”落款中，只能看出王完是关中人，“吴双山人”或是他的名号。至于他的身份不得而知，他和郑梓的具体关系也无法知晓。

图8：《明世学山》的郑梓自序和王完的序

《万卷堂书目》对郑梓的《明世学山》进行了著录。该书目编撰者为明宗室朱睦㮮，隆庆五年庚午（1570）八月为其书《万家堂书目》自序。

图9：《万家堂书目》著录明世学山五十卷（郑梓）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郑梓编纂的《明世学山》刻印于1554年，1570年《万卷堂书目》进行了著录。这是十分清晰的事实。

二《百陵学山》与王完其人的线索

1.《百陵学山》

隆庆二年戊辰（1568），王完刻印《百陵学山》，他写了引言。引言中称：“百陵学山者，配百川学海而撰之也。”[10] 他把编纂的起因归之于宋代左奎编的《百川学海》，而只字未提郑梓的《明世学山》。而其体例同于《明世学山》，大部分内容取于《明世学山》，在卷数上增加到七十七种，所增选文章不限于明朝，首卷从《古本大学》起。

从【中国古文目录及循证平台】可知，王完除了所编《百陵学山》之外，还有《丘陵学山》，但从内容体例上看，只是同一书的不同版本而已。其实从王完在其目录后的一段话就可以看出端倪，他写道：

右学山目录编次千字文，渐至百号。原“丘陵”改“百陵”，对“百川”甚切，帖衔“学山”对“说海”亦宜。

万历（十二年）甲申（1584）夏五癸巳灯前书。[11]

图10：万历年间 王完编纂《百陵学山》的“灯前书” 

比较上述两段内容，序言写于1568年，灯前语写于1584年，有可能首次刻印时用《丘陵学山》之名，重新刊刻时改为《百陵学山》。

千顷堂书目有对王完所编《学山》的著录：学山一百卷 按：王完著，丘陵学山凡四十四种。[12]

台湾图书馆藏有王完编《丘陵学山》，收书七十四种，编千字文七十四号。图书馆编目者今人张子文、宋慧芹写道：“所言纂述本旨，与王完于嘉靖三十三年为郑梓编明世学山序大同小异，而此丘陵学山，即攘郑梓《明世学山》为己有者。”[13]

图11：台湾图书馆编目中对王完的按语：攘郑梓《明世学山》为己有！ 

2 .有关明人王完的信息

笔者根据王完序文中落款“关中”、“吴双山人”这两个关键词，到陕西的地方志中搜寻有关王完的信息。倒也略有收获。

清代的《陕西通志·科举》中有两个举人王完：一个是凤翔人，官职通判；另一个是乾州人，初任知县，后升工部主事，再升郎中。两人均是嘉靖年间举人，但时间有先后。[14]《乾州志》中有乾州人王完所作的诗《登乾陵》《狄梁公墓》《题双烈祠》等，可见乾州王完对诗文有一定造诣。[15]

 图12：《乾州志》中郡人王完的诗作

根据上述资料，乾州王完曾在工部任职，而郑梓在京师居三十年，两人之间存在着产生交集的可能。当然，仅仅凭这点资料，不能确定此王完就是为《明世学山》作序的那个王完，只仅仅是一条线索而已。但足以说明有某个王完为郑梓《明世学山》写序，后来又在《明世学山》的基础上扩展为《百陵学山》，此事非假托与虚构。

三 王文禄与学山的关系

据万家堂书目著录，《明世学山》五十卷的编者是郑梓，而《千顷堂》书目的著录为：“王文禄明世学山五十卷”。其原因何在？

贾大伟在论文中也承认，《明世学山》问世之际，《万家堂书目》的作者朱睦㮮时年三十六岁，而千顷堂书目的作者黄虞稷此时尚未出生。[16] 所以从时间上来说，《万家堂》书目的著录更为可信。不能仅仅因为只有《万家堂》一家著录《明世学山》五十卷出自郑梓之手，而加以否定。

王文禄其人，史料记录较为详细，知名度远远高于王完和郑梓。《海盐县志》有王文禄的传记。“王文禄，字世廉，少举乡荐，居身廉峻。性嗜书，闻人有异书，辙倾囊购之得，必手校。”“年八十犹计偕北上。”[17] 看来，王文禄是个高寿的老顽童，到了八十岁还到北京去参加会试。传记说他所著的书是《丘陵学山》和邑《文献志》《卫志》。而非《百陵学山》。

图13：《海盐县志》中的王文禄传 

从另一种资料，清末版本学家杨守敬的《丛书举要》，著录《明世学山》为武进郑梓野洲辑。而对王文录，著录的有《海沂子》《廉矩》《文脉》《求是篇》等十二种，对王完刻印的《百陵学山》则未有著录。[18] 笔者设想，这是一个版本学家，对各种资料进行可信度比较以后做出的选择。

图14：《丛书举要》对郑梓《明世学山》的著录

那么，王文禄是怎么会和《明世学山》五十种挂上钩的呢？贾大伟的论文说是王世贞的《弇州四部稿》在书中批评王文禄：“海盐王文禄有《明世学山》犹怪诞聊录，其最无谓者，刘诚意少读书寺中。”后来又有明人涂山和徐象梅说到王文禄所编《明世学山》的内容。[19]

而贾大伟则把《百陵学山》中的《大学古本问》是王文禄所撰，作为《百陵学山》出自王文禄之手的重要证据。

所以显然存在两种说法，一种是《明世学山》五十卷是王文禄编纂，另一种说法是《百陵学山》的作者是王文禄。这两种说法都不完全符合事实。最可靠的说法是：《明世学山五十种》，郑梓编（明嘉靖33年）。至于《明世学山九十三种》，王文禄增辑的过程，就很难说清楚了。

四 跋语

本文的主旨是说明郑梓其人的确实存在，《明世学山》是其编纂，而王完也确有其人，他为郑梓的《明世学山》写了序言，而后又攘《明世学山》为己有，扩展成《百陵学山》，但是其生平事迹难以考证详细。

至于王文禄和《百陵学山》《丘陵学山》的关系，只根据行文需要少量涉及。

最后附录从【中国古文目录及循证平台】网页所搜集的《明世学山》《百陵学山》《丘陵学山》编者、卷数和现今收藏图书馆，汇总成一表格，以供参阅。

注：

[1]见《横林郑氏宗谱（赐逸堂）》卷七历代世表。

[2] 郑振先：《小宗谱跋》见《郑氏宗谱》卷一。

[3] 郑振先：《先考云石府君行状》，见《郑氏宗谱》卷五。

[4] 郑鄤：《先考彖斋府君行状》，见《峚阳草堂文集》卷十四，常州市图书馆藏书。

[5] 见《常郡八邑艺文志》卷十二下，卢文弨撰，许君超、马振君点校，南京，凤凰出版社，2017年。

[6]见庄毓鋐、陆鼎翰编：《武阳志馀》卷一·古迹，清光绪14年。国家图书馆藏。

[7] 郑梓：《明世学山 五十种》·序（郑梓编）。明嘉靖33年。国家图书馆藏。

[8]《传习则言一卷》，见“数字王阳明全球资料库共享平台”。

[9] 王完：见《明世学山 五十种》·王完序，（郑梓编）。

[10] 王完：《百陵学山引》，见《百陵学山 一百种》（王完编），国家图书馆藏。

[11] 见王完：《百陵学山 一百种》目录后“灯前语”。

[12] 见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十五。适园丛书本。

[13] 见《善本书志初稿》第60页，张子文/宋慧芹之按语。台湾图书馆藏。

[14] 见清四库全书本《陕西通志》卷三十一·科举。

[15] 见《乾州新志》（重修陕西乾州志）卷六·艺文，清雍正四年。国家图书馆藏。

[16] 贾大伟：《〈明世学山〉与〈百陵学山〉版本及关系考》，《文津学刊》第十二辑，国家图书馆刊物，2019年。

[17] 见《海盐县志》·人物传·文苑，光绪二年。国家图书馆藏。

[18] 见清杨守敬：《增订丛书举要》卷三十七。

[19] 贾大伟：《〈明世学山〉与〈百陵学山〉版本及关系考》。

关于古籍《学山》的馆藏情况一览表

（注）资料来源：网页【中国古籍目录及循证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