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天天回回讲

戏说黛玉理财能力

中国学国文卷红学册

安  文

弱不禁风的黛玉，如能如愿以偿成为宝二奶奶，能否胜任？作为内当家的，理财能力如何？其实，在酸甜苦辣咸的生存处境中，聪明的黛玉不显山露水，早已留心贾府财务进出，甚至早已是凤姐理财的得力助手。

第四十五回“金兰语”，黛玉向宝钗倾吐胸中烦闷，核心问题是一个“钱”字，表明其财务意识与众不同：

黛玉道：“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了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

黛玉对“钱”的别样感受，其他公子小姐很难有。因为她寄人篱下，对自己享受的物质补助，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失落感，所以才会主动拿宝钗进行类比。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随红楼时间线后移，黛玉年龄增长，财务敏感度越来越强，逐渐趋于成年人的深度思考。至第六十二回，林黛玉听说探春协理大观园，在园内实施了许多切中时弊的措施：园子各处分人承包管，园中花柳瓜果等项目都有分派，园内气氛一片肃然，一切井井有条。

承包使大观园内井井有条

宝玉对探春做法有所保留，他不在乎园内能产生多少收益，或能给贾家省多少钱，只是单觉园子里气氛变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嬉闹，而准内当家黛玉却对此发表了自己支持改革的观点：

黛玉道：“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

黛玉财务思维，已不再局限于当年的吃穿用度和一草一纸，而在为整个贾家经济考虑。

送宫花黛玉耍小性

这当中存个疑：黛玉是怎么知道贾家目前出多进少，甚至做出了“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的深度思考，黛玉获取贾家财务状况的信息渠道是什么？从《红楼梦》透露情节信息看，黛玉似乎不可能参与管家：一方面她是外人，很难干预贾家的事；另一方面黛玉天生病弱，贾母为黛玉健康，连最基本的针线活儿都不让干，更不会让她参与管理这种费神费心的工作。反过来说，能让黛玉获取财务信息的这个人，一定是贾家管理人之一，且和林黛玉关系非常不错——贾家同辈人中，显然只有熙凤满足这个条件。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红楼许多细节，似乎也在隐隐佐证熙凤和黛玉关系很不一般。第五十五回，熙凤生病，探春刚接过管家权，被亲妈赵姨娘刁难，平儿将这个信息传达给卧床不起的凤姐。熙凤一时感慨，对贾家目前具有管理能力的金钗们逐个进行了评价：风姐儿道：“我正愁没个膀臂。虽有个宝玉，他又不是这里头的货，纵收伏了他也不中用。大奶奶是个佛爷，也不中用，二姑娘更不中用，亦且不是这屋里的人。四姑娘小呢。兰小子更小。环儿更是个燎了毛的小冻猫子......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家务事。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一个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难十分去问他。”

在熙凤的心里，荣国府这边只有探春、黛玉、宝钗三人于能力方面堪当大任，而黛玉除身体不好，德才均在宝钗之上。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其中探春协理荣府，能力开始显现，所以王熙凤看得上；宝钗不用多说，因哥哥薛蟠不担事，从小就开始帮母亲处理家庭事务，能力没得说。唯独到黛玉这里，情况些诡异。因为黛玉从没管过家，熙凤凭什么把林黛玉和探春、宝钗这两位强将列在一起比较？熙凤说这番话时，身边只有心腹平儿，两人说私房话也实在没有必要说谎，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王熙凤多次跟林黛玉有财务和管理上的交集，在长期的相处过程中，阿凤发现了林黛玉的管理天赋，所以才给予了她高度评价。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带着这样的思路，再看黛玉和凤姐的关系，就会有一个全新的视角。比如第二十五回，王熙凤送给林黛玉一些暹罗茶，并称有事要她帮忙，黛玉瞅准机会便开始打趣凤姐，原著记：

凤姐笑道：“你要爱吃，我那里还有呢。”林黛玉道：“果真的，我就打发丫头取去了。”凤姐道：“不用取去，我打发人送来就是了。我明儿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林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凤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

王熙凤何等厉害，能有什么事要黛玉帮忙？王熙凤唯一缺点是文化水平不高，要黛玉帮忙，也只能是写写画画，或者是记账之类的事。

消误会宝玉说药方

这个分析并非无中生有，请看第二十八回，贾宝玉从王夫人处出来，急着去贾母处找黛玉，中间被王熙凤拉去“工作”，曹雪芹对具体工作内容，记得十分清楚：

宝玉可巧走到凤姐儿院门前，只见凤姐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看着十来个小厮们挪花盆呢。见宝玉来了，笑道：“你来的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几个字儿。”宝玉只得跟了进来。到了屋里，凤姐命人取过笔砚纸来，向宝玉道：“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宝玉道：“这算什么？又不是账，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凤姐儿道：“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罢了。”宝玉听说只得写了。

通过这种“错位写法”，透过宝玉，读者自然明白，熙凤日常找黛玉帮忙，具体帮忙内容都是什么。

贾宝玉拜访潇湘馆

更重要的是，黛玉和熙凤的接触，远比读者想象得亲密，为此曹雪芹通过一个例子加以证明。第四十六回“鸳鸯女势绝鸳鸯偶”，鸳鸯为逃避贾赦强娶，在大观园散心，正遇上同来散心的平儿。鸳鸯嫂子前来说亲，被鸳鸯严厉拒绝，转而向邢夫人汇报，王熙凤也同在。

鸳鸯痛斥嫂子

鸳鸯嫂子知平儿是凤姐的人，当着邢夫人面，不敢把平儿泄露出来，于是王熙凤就和丫鬟唱了个双簧，把平儿的去向归结到了林黛玉身上：

金家的道：“平姑娘没在跟前，远远的看着倒象是他，可也不真切，不过是我白忖度。”凤姐便命人去：“快打了他来，告诉他我来家了，太太也在这里，请他来帮个忙儿。”丰儿忙上来回道：“林姑娘打发了人下请字请了三四次，他才去了。奶奶一进门我就叫他去的。林姑娘说：告诉你奶奶，我烦他有事呢。”凤姐儿听了方罢，故意的还说：“天天烦他，有些什么事！”

王熙凤之所以拿林黛玉当挡箭牌，必是因日常自己和平儿跟潇湘馆接触很频繁，所以用黛玉当说辞最具可信度。在场众人听了，也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异样，足可见黛凤两人，关系不虚。原著虽没写，可不难想象，黛玉日常和熙凤主仆二人的私交甚密，从不管家的黛玉，经由给熙凤帮忙，对贾家财务进出有清晰认识，并经常思虑这些花销，最终才得出“出多进少，若不省俭，后手不接”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