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天天回回讲第十一回 中国学国文卷红学册

《红楼梦》天天回回讲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中国学国文卷红学册

安  文

庆寿辰，庆的是宁国府贾敬寿辰。从字形可看出，贾敬与贾赦、贾政同辈，但后二者是荣国府的，贾敬是贾母的侄子，比后二者疏了一层。贾敬生贾珍，贾珍生贾蓉，贾蓉配秦可卿，秦可卿与公公贾珍关系暧昧。贾敬一味好道，在都外玄真观修炼，这回写：“还说那《阴骘文》，叫急急的刻出来，印一万张散人。”“大老爷原是好养静的，已经修炼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因此在他的生日宴上，本人并不在。所以，“庆寿辰宁府排家宴”，重点并不写生日宴，而是写秦可卿的病情，尤其写凤姐对她病情的关心。

上回张太医实际上已断秦可卿死期，秦氏本人也自觉时日无多。请看：秦氏拉着凤姐儿的手，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这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顺一天，就是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的过年去呢。”

凤姐反反复复地宽慰，一口咬定并无大碍，但其实也心知肚明。请看：尤氏道：“你冷眼瞧媳妇是怎么样？”凤姐儿低了半日头，说道：“这实在没法儿了。你也该将一应的后事用的东西给他料理料理，冲一冲也好。”尽管凤姐对贾母回话时总是说秦氏的病一天天见好，但其实贾母并不糊涂。请看：贾母道：“你看他是怎么样？”凤姐儿说：“暂且无妨，精神还好呢。”贾母听了，沉吟了半日，因向凤姐儿说：“你换换衣服歇歇去罢。”凤姐说“暂且”，贾母当然明白，“沉吟了半日”，一方面是长辈对晚辈痛心，一方面是老者对世事接受。

这一回为什么特别渲染凤姐和秦可卿的亲密感情？她俩感情为什么如此深厚？一个婶子，一个侄媳妇，关键是书中明确暗示凤姐和秦可卿的丈夫贾蓉有暧昧关系，以秦可卿的聪明会不知道吗？而秦可卿与公公贾珍的不伦，凤姐又焉能不知？那么，是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吗？是同病相怜抑或臭味相投吗？

另外还有个细节，对贾母没来参加侄子贾敬的寿宴，荣府那边是这么解释的：“老太太昨日还说要来着呢，因为晚上看着宝兄弟他们吃桃儿，老人家又嘴馋，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的时候就一连起来了两次，今日早晨略觉身子倦些。”这种晚上不能吃东西，一吃东西就在凌晨闹肚子的现象，中医又叫“五更肠泻”，是一种常见的消化病。再说她吃的是桃，一般肠胃功能不好的人，就算是白天吃桃，也会拉肚子。这里以老人小病无碍来对比突出年轻人一病不治，更见人世间的无奈。

这里写得最让人动容的，是下面这一笔：宝玉正眼瞅着那《海棠春睡图》并那秦太虚写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的对联，不觉想起在这里睡晌觉梦到“太虚幻境”的事来。正自出神，听得秦氏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虽然这笔可看做“春秋笔法”，即以宝玉似乎过分伤心，暗示他和侄媳妇秦可卿的不伦关系。但撇开这种暗示，联想第五回宝玉“在这里睡晌觉梦到太虚幻境的事”，少年第一个梦中情人濒临死亡，真正让人为之一哭！

接下来是“见熙凤贾瑞起淫心”了。由伤心，突然转到“淫心”，意味深长。试想，一个在亲人丧礼上很伤心的人，突然遇见一个对自己放电的明艳美人，伤心的人会不会动心？老曹看人性，真真是透透的了。刚写完凤姐听了可卿的话，“不觉得又眼圈儿一红”，突然就写凤姐去会芳园听戏的路上，“猛然从假山石后走过一个人来”，贾瑞上场了。

贾瑞，又名贾天祥，贾府远房玉字辈子弟，父母早亡，由祖父贾代儒（贾府家塾老师）抚养。祖父管教甚严，一旦孙子在外擅自过夜，他必定重罚。偏偏孙子太不成器，在第九回顽童闹学堂时，书中写他“是个专图便宜没行止的人”，现又迷凤姐美色，以致命都丢了。这大概可算老人带孙子弊病之一例吧。

这哥们一上来就撩拨，贾瑞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觑着凤姐儿。合该他命里无福，撩谁不行啊，偏偏撩个最狠的。别人看不上，大不了拉黑你讨厌你，凤姐就不同了，会要你的命。但贾瑞丧命的事在下一回，所以这一回暂时放下，先看看老曹写宁国府会芳园的一段骈文，这段骈文由六组对仗组成，工整精致，有需要的朋友可自取：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这回结尾，平儿——贾琏妾（通房大丫头）——上场说了几句话。先是凤姐回来问她家里事，她说：“没有什么事。就是那三百银子的利银，旺儿媳妇送进来，我收了。再有瑞大爷使人来打听奶奶在家没有，他要来请安说话。”这几句话，可见凤姐平时放高利贷，也说明平儿地位比较高，且是凤姐心腹。然后是凤姐说要整死贾瑞，平儿说：“癞蛤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这话从平儿口里说出，有点让人毛骨悚然。因为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从来都息事宁人，但这次也咒贾瑞不得好死。要说荒淫，她的主子贾琏和凤姐，哪个不比贾瑞更甚？这只能说明，平儿在“平”、善”之外，更重要的是“忠”，忠于主子，才是她善良的前提。这大概是中国文化之一端吧。君不见，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人，平常都很有善意的，但遇上一些超出生活之外的宏大的事情时，像十年浩劫，往往出于“忠”的立场，像平儿一样，发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诅咒，我见多了，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