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秋菊:宁抱香枝老,不随黄叶飘
安 文
吴本树画菊
近读友东方天书朱孟仪先生说菊文,同感颇深,特作分享。
古代造字者很早发现了菊花独特的自然物性。篆书的菊,是形声会义字,由艸(cǎo,花卉)、匊(jú,掬)合成。艸字符在这里起类化、区别作用,标识它的草本花卉属性。隶变后,遂成今天的菊状。
一朵菊花,一个由许多小花围绕花心聚拢而成的花的团队。花冠密集无数花瓣细长如臂,内曲或反卷如掬,犹如慈母抱子、众星拱月拱卫着花心。金文匊,由勹bāo、米会义合成。勹是又的形变,表示用手环抱(米),以拟人手法表示花瓣合抱貌似谷粒的米状菊瓣。而匊字符最早见于西周钟鼎,是“掬”本字,标音兼示义。
当“匊”不独立使用时,楷书加“扌(手)”,另造“掬”。古籍“匊”同“掬”。《說文》“在手曰匊。捧、握。”如“手匊而饮”。《诗经·小雅·采绿》:“终朝采绿,不盈一匊。 ”
天人感应。菊不屑与春花争艳,即使萎蔫、干枯,宁肯抱枝慢慢老去,也不像樱花桃花梨花迎春花那样,色彩鲜艳地随风飘落;“掬”义通“捧”,赋予菊奉(捧)献的含义,都是不随波逐流,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孤傲品格,象征对爱情、友谊和君长矢志不渝的忠诚。孟仪先生本家、南宋女词人朱淑真感:“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画家、诗人郑思肖也叹:“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朱淑贞《菊花》
菊花独特的人文物语,早被诗化。文人骚客多爱菊,但人品与性情堪与菊花匹配契合者,恐非陶渊明莫属。周敦颐说,“晋陶渊明独爱菊。”(《爱莲说》)罗隐也说:“陶公没后无知己,露滴幽丛见泪痕。”(《登高咏菊尽》)杨万里则直抒胸臆:“岁晚霜寒心独苦,渊明元是菊花精”。(《赏菊》)诸如这般评价,无论是陶渊明还是菊花,大概都是相看两不厌了吧。
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
“菊”,至枯不落的常态,寓意 “吉祥、长寿,浪漫、清高”。独占寒秋、凛然秋风的菊花,高洁而冷艳,寂寞出尘,孤独无畏。菊花入诗,品性自洁。这与脱离功名利禄的远山、陶冶天然真性的田园,互为背景,浑然一体。所以,《饮酒》诗里,陶渊明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归去来兮辞》又说:“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寥寥数笔,就把个菊花揽入隐者领地,也揽入自家胸怀。
陶渊明篱畔,菊花“独与天地往来”的隐者风度,超拔傲然。但黄巢的笔下,一向高洁典雅、精制内卷的菊花,却充满肃杀和霸气。据说黄巢五岁便随口吟:“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沉思片刻,又道: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如果“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已然气吞山河,那么“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则要扭转乾坤——不光要黄袍加身,还要带百姓从寒秋入暖春,立志解救苍生!小小人儿,抱负和志向之远大,让惯于乐做韭菜的我侪几多羞惭。
比腰带长的理想很丰满,比裤褪瘦的现实很骨感。投身科考的黄巢,屡试不第之后,压抑已久的郁闷与愤恨化作《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赋比兴,诗言志。科考失利,朝廷腐败,激发了黄巢胎带的百花之首的杀气。后来,他带领义军当真杀进了大唐首都长安城,什么贞观之治、开元盛世,顷刻土崩瓦解。
生于牡丹之乡的元稹和黄巢一样,认为菊花不愧百花之首:秋从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但元稹的菊花,无非着眼压倒他花的情韵,不像黄巢更多的是杀气压群芳。可见,文人与草莽王者之间,总隔一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