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小说: 谢晦之死（四）末路悲叹

历史小说:谢晦之死

（四）末路悲叹

谢晦度过一个不眠之夜，把表文草就了。这是他短暂的一生最难忘的第二个不眠之夜，第一个不眠之夜是在闯宫废掉少帝刘义符的隔宿。如果说，第一个不眠之夜虽对前途有所担忧，但以要干一番事业的豪情为主；第二个不眠之夜则是另一种境界，忠心谁鉴，前途难料的慨叹与无奈。

他重又把表文看了一遍，对自己的文笔还算感到满意，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不仅有事实，而且充满了感情。他写道：“…臣等赤心，已亮于天鉴。…若臣等志欲专权，不顾国典，便当协翼幼主，孤负天日，岂复虚馆七旬，仰望鵉旗者哉！…”“伏愿陛下远寻永初托付之言，近存元嘉奉戴之诚，…临表哽慨，不尽欲言！”

永初，是宋武帝刘裕的年号，刘裕临终，把国事托付于徐羡之、傅亮、谢晦、檀道济四人。元嘉，是宋文帝刘义隆的年号，义隆由徐羡之等人拥立继承皇位。谢晦着重表明了竭诚拥戴宋文帝的忠心，希望以此能使文帝回心转意。是啊，他们如果为了专权，可以拥立年幼的皇帝，何必用七十天的时间，到江陵去迎接刘义隆来建康即位呢？当时曾有人主张拥立皇五弟刘义恭，说他年龄小，便于控制。但是被徐羡之、傅亮和谢晦他们否定了。

谢晦的话不无道理。在四人中，檀道济和他们三人不同。而在他们三人中，谢晦和徐羡之、傅亮也有不同。他虽然参与了宫廷政变，却从来没有杀人灭口的念头。但是宋文帝不会饶他的命，文帝需要通过杀伐来巩固皇权，不杀谢晦不足以树威。檀道济和谢晦不同，他对刘宋皇室来说，还有充足的利用价值。

表文送出以后，谢晦开始部署军事，他的弟弟谢遁领兵一万，由何承天协助留守江陵，自己亲自带领三万人马出发迎敌。因为他没有听从何承天的建议，所以也就不把何承天带在身边了。战船顺流而下，一艘接着一艘，从头看不见尾，船上的谢字旗帜迎风招展，谢晦看到此种场景，心里禁不住叹息：“可惜我不能用它来作为勤王的兵马，却要拿来和皇帝对抗，这也是万不得已啊！”

谢晦原来以为他的军事对手仅仅是到彦之，没想到到彦之只是先锋，统帅却是檀道济。开始和到彦之的一战，谢晦打了个小胜仗，认为自己有能力和朝廷的军队一战，最好能够通过战胜而和解，让宋文帝赦免他。然而檀道济大军一到，形势完全逆转。听说檀道济是朝廷军队的统帅，谢晦就无心再战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决不是檀道济的对手。他的军队逃的逃，投降的投降，三万人的队伍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了。谢晦这时想到后悔没有听从何承天的建议，早点做出投向北魏的安排，如今逃走都迟了，他和弟弟谢遁等一家人被自己旧日的部下抓住，用囚车押送到京城去。

原来在朝中为相，后来外出为将，可为堂上一呼，堂下百诺。现在成了囚徒，谢晦清楚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此去京城死路一条，不仅自己身首异处，谢氏一门都要遭殃。车轮在滚滚地转动，谢晦的思绪也随着车轮不停地转动，他把自己的思绪一点点整理出来，在囚车到达京城之前，谢晦的思绪化作了一篇诗赋《悲人道》。

“悲人道兮，悲人道之实难，哀人道之多险，伤人道之寡安。”虽说文章一开始就哀叹人道之难，但是谢晦也追忆了自己以前蒙宋武帝刘裕信任，决心效忠刘宋皇朝建功立业的欲望。他写到“出治戎于禁卫，入关言于帷房”，“禀顾命于西殿，受遗寄于御床”，“荷隆遇于先主，欲报之于后王”。对兵败被捕，他写到自己“乏智勇之奇正”，承认自己没有军事才能。“苟成败其有数，岂怨天而尤人”，则是坦然接受失败的命运。他对弟侄受到他的连累十分愧疚，“愍弟侄之何辜，实吾咎之所婴”。“霍芒刺而幸免，卒倾宗而灭族”，霍光虽然幸免，其子孙被灭族，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必然的结果。所以，《悲人道》这首诗赋是谢晦的人生总结。《宋书·谢晦传》录入了这篇赋的全部内容。

一同被押到刑场的有谢晦的哥哥谢爵，弟弟谢遁，侄儿世基、世猷，还有谢晦原来手下的主要将领六、七人。行刑的时刻还没有到，这是最后的和亲人说话的机会了，谢世基脱口而出：“伟哉横海鳞，壮矣垂天翼。一旦失风水，翻为蝼蚁食。”，谢晦觉得侄儿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但意尚未尽，于是接下去吟道：“功遂侔昔人，保退无智力。既涉太行险，斯路信难陟。”说完闭上眼睛，等着挨那一刀。

一阵哭声传来，谢晦睁开了眼睛。他的女儿扑上来抱住了谢晦，边哭边喊着父亲。看到女儿，谢晦反倒放心了。他的女儿去年嫁给文帝的弟弟彭城王义康为王妃，原来谢晦担心自己会连累到女儿。按照王法，谋反罪人的妻女会被罚为宫廷的奴隶，今后就要遭罪了。今天能够到刑场诀别，身份仍是王妃，谢晦心中感到一丝安慰。她却哭着说，父亲兄弟都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要到黄泉路上去追随他们。一声炮响，行刑的时候到了。士卒过来把王妃扶走，刽子手挥起手中的大刀。

文帝原来是要把谢晦的妻、女罚作奴隶的，由于彭城王义康和妻子伉俪情深，在文帝面前求情，文帝碍于兄弟情分，答应保持她的王妃身份，但把谢晦的妻子没入宫廷做杂役。王妃几次想寻短见，但被义康时时刻刻派人看着，再说她也舍不得抛下义康，就得过且过地活着。但是她最后还是自杀了。后来义康因为权势太重，遭到文帝的猜疑，顾不上兄弟情分了，下令赐死义康。义康被迫自杀，义康死后，王妃感到一无牵挂，于是到地下追随她的父亲和夫君去了。而谢晦的妻子没入宫廷后没有几年，就在劳累和悲痛中死去。

刘义康是宋文帝的弟弟，因为权势太重，文帝都没有放过他。如此一对照，谢晦的死是必然的。即使如檀道济，从刘裕的时代起就屡立战功，元嘉三年为宋文帝打掉了谢晦，后来又在对北魏的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被称为刘宋抵御北魏的“长城”。但是到了老年，他的一家仍然被刘宋皇室灭掉。当然这不是宋文帝干的，而是他的另一位弟弟，目的也是铲除重臣，巩固皇权。

徐羡之等人的宫廷政变，宋文帝成为最大的赢家，他在位三十年，史书称赞他：“正位南面，历年长久，纲维备举，条禁明密，罚有恒科，爵无滥品。故能内清外晏，四海谧如也。”可是他好大喜功，缺乏军事才干，仓促北伐，遭受重创。南宋著名爱国词人辛弃疾有一首有名的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里面有句“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写的就是宋文帝北伐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