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篇小说 透支 陈平 【4】

原创中篇小说   

透支 

陈平

【4】

走到伍家塘村天己擦黑。梁大头依然兴奋不已，看见打谷场上轨稻机隆隆，周围稻谷堆积成山就问伍传大，哎哟，这么多的稻子，卖给嗲人啊，而老头对他笑笑就走了，后面那些拿了旗帜的少男少女，此时也各自散去，梁大头把简单行李往上一放，掀掉头上的黄军帽东张西望，程宏图与那位女生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欢迎欢迎，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大家回头一看，发现许多男人正把成捆的稻子从田里一担担挑来，而且嘴巴里还哼着很有节奏的劳动号子；嗯哟，嗯哟，嗯哟，嗯哟，其中就有一位抬头笑着对他们说。

喂，狗大，田里还有多少稻捆啊，有人问他，噢，不多了，再挑二趟就没有了；这个叫狗大的男子一边卸下担子一边回答，完了，他拍拍身上的泥土朝知青们走来，我叫伍狗大，是生产队副队长，欢迎你们的到来。

说完，他扭脖对着打谷场对面的间房子大喊，阿松，阿松，派来的三个知青到了，你快来色。你格表子叫嗲啊，我马上过来，屋里立刻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大桑门。伍狗大立刻笑着对知青们说，他是队长伍阿松，全公社有名的伍大炮。你格表子，又在瞎说了，随着又一声大磉门，大家看见从房里走出一位戴着顶破毡帽的中年汉子。你们来啦，欢迎，欢迎噢，他立刻笑着对大家说。那些跟他后面的几位汉子也异口同声地说，欢迎欢迎。感到有点莫名其妙的程宏图立刻问伍狗大，表子是啥意思啊，是不是在骂人？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周围包括那些裹着头巾正在脱粒机上脱粒，还有堆草垛的妇女老人听见全笑了起来了。城里人不懂我们乡下人俗语，意思就是你啊，呵呵呵，是要到乡下来接受再教育的。有一位年轻汉孑答非所问地说。陈多多，这与接受再教育不搭界，伍狗大立刻纠正他说。

走走走，全到屋里去说，陈多多，看看在田里挖黄鳝的阿林，叫他马上回来吧，队长阿松一边对陈多多交代，一边领着梁大头程宏图他们走进这间房子。为欢迎来插队的知青们，队里设晚宴招待他们，全体队干部作陪。见屋中间那张方桌上已摆满了菜，隔壁厨房里的大灶头上还有人在噼里啪啦忙碌，到处弥漫着饭菜酒的香气。如此氛围让这三位初来乍到，此刻内心还有点惶惶不安的知青感到很温馨，是啊，从此我们就要这里扎根了，他们都很热情，以后……常言道，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程宏图如此设想。全来啦，你们全来啦，好好好，好好好。正此时，一位穿着旧军装的中年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哦，伍营长回来了，正等你开席呢。队会计伍兆丰立刻笑着站起来说。这是咱们公社革委会常委，我大队的民兵营长伍培发，你们都是他特别挑选来我们队的。伍狗头立刻对梁大头他们介绍。我弟弟参加过抗美援朝，受过伤，有一只眼睛残废了，一直没说话的伍阿松压低嗓门轻轻补充说。

一听他讲，程宏图立刻想起今天中午在公社礼堂里分配名单的这人，不就是他吗，于是用非常崇敬的神情看着伍营长，发现他左眼确实大而无光，梁大头立刻感兴趣地问，伍营长，你的眼睛是在上甘岭战役中与美国鬼孑拼刺刀时受伤的吧，伍营长笑着说，不是，是在过清川江时被河流中的冰渣刺破，因为医疗条件太差，结果……好了，关于我的故事，以后会告诉你们的，现在请阿松讲讲对你们的安排。阿松立刻说，先吃，吃过饭再……说完用手指着桌子说，吃噢，全是自留地上长的东西，鱼是河里逮的，黄鳝是田里挖来的，米酒是自己酿的，吃吃，以后就是一个村里人了，不要客气。伍阿松一边抽着江淮牌香烟，一边对知青们说。

说到吃，程展图突然感到饥肠辘辘起来，是啊，从早上到现在，还就粒米没进一口水也没喝，因为他是与父母亲赌气出来的……不过此时也与那位女生一样神情还有点腼腆，但见坐在对面的梁大头已自来熟地一边说笑，一边自顾自的大吃起来。见他这模样，伍阿松笑了，你这个人倒一点都不见外啊，大家一听全笑起来。程展图的情绪也放松了不少，事实上肚子确实很饿了。于是端起面前那只盛满的米酒碗吸了一口。哟，甘甜可口香气扑鼻，从来没有喝过酒的他，居然又猛喝了几口，哇，太妙了，听见梁大头情不自禁的猛叫了一声，一桌孑人全笑了起来，你叫梁玉明，父亲是纺织厂工人是吧。慢慢喝，米酒是我家酿的，喏，那只缸里还有。伍营长用手指着隔壁灶头旁边的那只中等大口缸对他说。不过米酒后劲很足，你……已经红脸的伍狗大对梁大头提醒。晓得，在城里我喝过，从来没……你叫刘九妹，是学校团支部书记，父亲也是……伍营长笑问那位女生，她点点头笑而不答。

酒足饭饱开始喝茶闲聊。已是醉醺醺的伍狗大突然晃攸晃攸地站起来，满脸通红地用手指着程展图说：嗳，你叫程宏图，是吧，听说，你爸是叛徒？那你，可要好好改造啊！要虚……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争取当一个可教育好的子女，否则……此言一出，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连伍营长也感到有点措手不及，但他依然一声不响，正处在美好憧憬的程宏图，此时感到被人突然猛击一掌，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他立刻反应过来说，哦，还是叛徒啊，我都不清楚，你咋知道的啊？叛徒，是和你爷爷同去叛变的？现在你说的这些话有根据吗？赶快说清楚，否则我砸烂你狗头的。怒火中烧的程展图，立刻不顾后果地对伍狗大反击——砸烂狗头，是这些年社会上的常用语言，程展图一激动就脱口而出，狗大，狗头，还对得上号呢。我……我，也是……伍狗大面孔憋如猴子的屁股，勿怪我，勿怪我，他连忙辨解。伍营长继续喝自家酿的米酒，一边看着伍狗头一声不响，到是伍阿松突然哈哈大笑一阵，然后站起来用手指了伍狗大的鼻尖骂道，你格表子就是个讨骂坯，人家已到我们这里插队接受我们的再教育了，至于叛徒不叛徒，关他们嗲屁事啊。

现在的事有准头吗，过去说咱公社老书记杭纪才也是叛徒，结果呢，现在他不还是咱公社的革委会主任啊，据说，据说，据说有格卵用啊。干部们一听全笑起来。而程展图却注意伍阿松说的俵子这两字，他认为，现在说这话，还不就在骂伍狗大是个婊子养的，骂得真让我解气啊，狗大这家伙如此极左究竟想干吗。又听见伍阿松扳了脸说，全是农民，说起来，自己的饭还没吃周，就去管闲事了，咱农民有句老话，叫作管好自己箩里的米，别管他人筐里的烯，干好自己的事吧，以后少说与咱种田人无关的事，说完只顾闷头抽烟。感觉很扫兴的干部们，见程展图一脸悻悻，便纷纷站起来说指着伍狗大说，你格表子，一吃几口骚尿就会胡说八道！叛徒不叛徒，关你格屁事啊，你是中央……啊。伍狗大一听不敢再吱声，一顿蛮开心的农家宴会就此不欢而散。一下乡就遇到这事，此时程展图的心里真乃五味杂陈，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动，从此他就特别注意伍狗大的一举一动。可他一见到程展图就躲躲闪闪，确实是做了亏心事。

第二天一早，伍阿松派老婆来叫知青们去他家吃稀粥，完了，让他们带上刚分的扁担钉钯，还有两只挑箕去上工。弄清伍家塘有30多户人家，大都姓伍，陈多多因家里的兄弟多非常贫穷，只能从邻县招女婿来到这个村里，所以他说话总是小心翼翼，平常总抢重活干，所以就让他担任真正的贫协委员，而那位假贫协委员伍松大就晒晒太阳。

按照伍营长介绍的农村新动向，弄清村东，包括伍狗大，伍阿松等十几户是低成分，以男知青所住小楼为界的西边的十几家都是高成分，标志就是他们家的门框都贴有白纸黑字对联，姑娘伍阿凤的家也在其中。

上工前,全体社员列队站在打谷场上立正，稍息，副队长伍狗大出列转身一本正经发出号令，可妇女们依然不是交头接耳就是各行所事，队伍始终杂乱无章，一群小孩拿着熟山芋围在梁大头周围叽叽喳喳，梁大头也对着他们不断龇牙咧嘴，逗得他们哈哈大笑。面对一幅两尺见方的肖像，社员们一起背我们来自……为了一个共同……走到一起……

早请示完一起三呼口号，齐声唱一首赞歌，伍狗大从队伍中走出宣布；下面听队长伍阿松训话，安排今天的农活，宣布完了，他来个向后转。狗大，走错了，你家在东边，有人对他大叫一声，伍狗大立刻说，不要瞎窜，听妇女们哈哈大笑，他自己也啪哧笑出了声。伍阿松扯大嗓门把来此插队的知青一一介绍，男生两个，梁玉明，程展图，女生一个，刘九妹，三知青出列亮了亮相。哟，一个大块头，一个瘦书生，有人立刻笑着说。啊，九妹呔，上面肯定还有八妹、七妹，大妹得物。有人笑着说。不然咋叫……呀，刘九妹，你没哥哥吧。听见有人惊讶地说了句，刘九妹红了面孔点点头。好咧，不查人家的户口咧，今天的农活是……队伍阿松将今天男女劳作的活派完，让新来的知青们全去与妇女一起挑河泥。

圆头方脸，腰壮膀粗、身材高大，满脸笃炮子——官称青春痘俗称骚籽的梁大头，头上依然扣了顶黄军帽，身上却穿了套拉链大翻领的篮运动服，脚上穿了双田径鞋，模样挺威武帅气。姑娘伍阿凤梳了两条乌黑的长辫子，挑担走路柔软腰肢一扭一扭。自从上工后，她就一直和梁大头站在一起用钉钯往挑萁里装河泥。抬头一看这姑娘衣服虽旧，但挺合身，再看她身材高挑,皮肤白里透红，瓜子脸双眼皮,两只杏眼顾盼若睨眼珠漆黑，笑起来亮晶忽闪，还带几分野性。哇噻，这妞不但漂亮，还蛮有个性的呢，梁大头不禁暗自称奇，于是就主动与她搭讪，姑娘也很大方地与他交谈起来。不一会，哈哈哈，咣咣咣，两人就谈笑风生如无人境地，一直在旁边埋头装河泥的程展图，抬头见他眉飞色舞就想,大头啊大头，嗜好死灰复燃了，勿忘我们已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