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索
这天我得以从地下城走出，踏上地面，和许多人一样，是为了脱下加热服或冷却服，体验直接在地面行走时的轻松。
我升起了飞行汽车的高度，透过前窗向外鸟瞰，行星发动机的刺目强光仍旧使一切呈现冷酷的格调，深深浅浅的灰色大地绵延无边，场景的灰暗朦胧，让我想起做过的似曾相识的梦，但总无法回忆起它的全貌。
为了目睹人类在前太阳时代常见的天空，我尽量往远离发动机的地方驶去。想象着前太阳时代，阳光环抱下的人们，也曾在地面蜿蜒的公路上驱车前进，两侧的山林湖海都会成为风景，活气蓬勃的动物在植被的掩映下飞快奔跑……而当我抬起眼睛，现实的一切，不过只有灰白色的荒芜与风声。
行驶较长一段时间后，发动机笼罩下的光象在减弱，而天空的颜色在变深，很快能见的星星越来越多，银河也从藏匿于薄纱后的隐约变得清晰可见。
只凭肉眼的视野，是无法从这地球一角去看见发光星体全貌的，我被吸引着，头自觉地向后仰去，视野之外，仍是星空。目光在散视，流动着视觉落点，在长久的仰望中，我的心在渐渐缩小，直到意识到时间的飞速流逝，我才渐渐回过神来，视线最后停留在了一片区域，镜片闪过“比邻星，位于半人马座……”。
我发了怔，半人马座，那是我们人类未来的新家园。在这星光之下，我被拉回到了现实的痛苦之中，到达半人马座的路还很长，如此漫长的路途里，地球还停留在太阳系中，做着缓慢的变轨加速。
寂寞而无边的宇宙里，个体的我们，不过作为地球迁徙过程中的一环而存在，短暂而渺小，压抑的感受在思索中重新爬上了心头，发动机的轰鸣声传到了耳畔，我感到银河将要坠落，千万星星向下倒来，那些黑暗中的光点变成了一个个亮圆在运动、靠近，纵伸为千万细线，带我陷入垮塌的边缘。
没有感觉到巨光的强闪，没有感到灼热，没有感到疼痛，任何令人恐怖的事物都没有出现，相反，一切依旧沉寂，耳边的滚烫正在褪去，冷静的暗蓝色光芒在探进幽深的意识。
我看到巨轮从暗色的海面上踏浪驶来，低沉地擦过，直至在风暴之中完全消匿，好像走进了时间的长河，其后，大片天空倏然被照耀得亮如白昼，那是因为行星发动机的初次点燃，海水被潮汐掀翻，高度几乎要盖过联合政府的大楼，而其前方灰尘下飘荡的旗帜愈显明亮，在另一处，混乱中襁褓婴儿被人群高高托起，阴云射下一处光芒，恰好照耀在婴儿的脸上。
眼泪滑过我的皮肤，如闷雷惊响，贯入室内，雨簌簌而下。我沮丧的灵魂好像在幽眇的火焰里被重新照亮。回程之后，发动机光线笼罩下的环境依旧朦胧灰暗，我想起了那个梦。
那一天，我所见的是与眼前相似的一片灰白，然而某一刻，它们向外散去，展开广袤的草原，我在云层中下降。远处有光点在风吹脉动如绿毯般的草地上移动，当我拉近，光点也逐渐清晰，那是几个稚嫩的身形，轻快、欢欣、喜悦，在三个太阳的牵引下迸发着生命的力量。我看清，这些幼小的孩童，正是我的子孙。
钟昕雨
学生
常州大学周有光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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