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而过】鲜二姑的鱼菜馆

【一闪而过】

鲜二姑的鱼菜馆

喧喧闹闹的艳花渐行渐远了，还有一些朴素的野花零零散散、寂静在沟畔、河边。楝树开花了，碎碎的，紫紫的，顺大运河采菱港而下的风中就有了一股淡淡的药香。

时间过得真快，眨眨眼，夏天就来了。

在自家菜园子里锄地的鲜二姑面对着一些野草，心里发出了一声感叹。野草并不多，可是在菜园子里很显眼，其实这些草不用锄，只需喷一次灭草剂就可以除掉的。鲜二姑不这么做。她喜欢用千百年来的老办法，背上锄头，来到菜园里，一下一下一行一行地前行，整治着这些野草，心里踏实，好像心里的草也少了。再说，那些从开春到现在招摇着长得旺盛的灰蓼头草，摘下来捣成浆汁，她是要派用场的

翻翻老皇历，这天是“立夏”。

地方上有“立夏尝三鲜”的习俗。有人将立夏节气里新上市的食物汇成俗语：“春梅夏饼与樱桃，咸肉江鱼加米糕，苋菜海蛳咸鸭蛋，烧鹅蚕豆酒酿糟。”品尝到了这些东西，就知道夏天已经到了。人们说的“三”是概数，尝三鲜，不是一个“三鲜”，而是“三个三鲜”甚至多个“三鲜”，分别是“地上三鲜”：红苋菜、蚕豆、黄瓜（也有说是蒜苗、苋菜、竹笋）；“水中三鲜”：螺蛳（或河蚌）、川条头鱼、白虾；“树上三鲜”：樱桃、青梅、香椿头（也有说是樱桃、杨梅、枇杷）。这样细细数一数，足有十七八种。当然，在普通老百姓家里，立夏尝三鲜，通常就是说的地上三鲜，最多加上香椿头和黄鱼。

鲜二姑是开吃食店的。

她在大运河采菱港边菱溪街上开一爿专做鱼菜的馆子。地方上的人都叫她“鲜厨子”。不叫她“鲜老板”而叫“鲜厨子”，是说鲜二姑烹制的鱼菜吃口鲜嫩滋味鲜美，让人放不下筷子。还有一个意思。一年二十四个节气，每个节气，鲜二姑都会打出数个节气菜，免费给来馆子吃鱼菜的客人品尝。就说在立夏这个节气十五天里吧，鲜二姑就打出“地上三鲜”这个菜品，只送不卖。

鲜二姑最初跟老子学厨子时，上心得很，加上悟性高，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全盘传承了祖上的技艺，还创新。她用俗名“混子”的青鱼能烧出上桌时形如扇面色汁艳丽明亮的“红烧甩水”，用桂鱼能烧出像朵朵菊花盛开的“糖醋菊花鱼”…… 手艺精湛，无论是南北四大菜系还是八大菜系中的鱼菜，用宋剑湖、长荡湖、天目湖捉来的各式鲜鱼，凭她一手本事，都能烧出南来北往各路客商满意的地方风味来。客人们尝了鲜厨子烧的鱼菜，没有不啧啧赞赏的，说她烹制的鱼菜是绝品。金杯银杯不如口碑，一赞二赏的，鲜厨子的神奇传说，便不再只是在地方上十里八乡家喻户晓，而是响遍了东西南北四方。这爿鱼菜馆子一年到头，每天是门庭若市，生意兴隆，就是过年大年夜也歇不下来。

阳湖城里有个房地产开发商“孙亿元”，不信那些对鲜厨子的吹捧，说那是“在说书”。那天，他挤进鱼菜馆，坐定了，扯起嗓子叫一声“先来一份红烧鱼头”。等了半个多小时，一小砂锅红烧鱼头上了桌，还配了一小碗牛奶和一小碗豆浆，外加三个节气菜。孙亿元不紧不慢地尝了一口鱼头肉，鲜嫩，肥而不膩，再尝一滴汤汁，浓郁，味香沁人心脾。孙亿元胃口大开，一砂锅红烧鱼头连鱼带汤汁，外加牛奶、豆浆，全下了肚。三个节气菜一口也没尝。

孙亿元意犹未尽地走了。

没过两天，孙亿元又来了，点名要吃“跳龙门”。

这回等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鲜厨子才端了一碗自家酿的米酒和烧好了的鱼，还有三个节气菜，摆到了孙亿元坐的桌子上。孙亿元愣愣地看着用鲤鱼烹制的“跳龙门”，大盆子里的鲤鱼是整条的，身子上像是涂了金粉般红亮油润，鱼头抬得高高的，鱼嘴略略张开，四鳍伸展，尾巴平放，像是一条有着飞跃神态的活鱼。

鲜厨子轻声地细细对孙亿元关照了一番，孙亿元似听非听，一双眼直盯着“跳龙门”发着呆，不知要从哪下筷。

过了好一会，孙亿元才端起那碗米酒，浅喝一口，最也忍不住地举筷插队进盆中的鱼中段，夹起鱼肉就往嘴里送，立时，他就眉开眼笑了，嘴巴咕噜着“鲜、鲜”地张合着，发出“啧啧”的声响。接着是腮颊不断鼓动，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只一会，一盆“跳龙门”就吃完了，只剩下盆底的汤汁和那小半碗米酒，还有那三个节气菜。

孙亿元神经病似的嚷嚷着“鲜、鲜、鲜”，站起身来，心满意足地走了。

看着丢了一桌子的鱼刺鱼骨和一口没吃的三个节气菜，鲜厨子自言自语地说声“糟蹋了一条好鱼和三个菜”。店里有个伙计好奇地问鲜老板怎么了，鲜厨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孙亿元吃鲜厨子烧的鱼菜吃上了瘾头，没过几天，她又来到鱼菜馆，还是点名要吃“跳龙门”。

鲜厨子点点头，就进了灶间。

“跳龙门”和三个节气菜端上了桌，和上次一样，那条鲤完完整整地伏在盆子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鲜厨子看孙亿元急不可待的样子，什么话也没说就站到了一边。

还是和上次吃“跳龙门”一样，孙亿元端起那碗米酒，浅喝一口，然后举起筷就插进了盆里的鱼中段，顿时，他惊呆了――鱼皮“哗”地一声散破开来，干干净净的一副鱼刺鱼骨头，所有的鱼肉和汤汁已然不知去向！随着孙亿元的一声惊叫，好奇的客人围了过来，看到盆子里的“跳龙门”，所有人都惊呆了。

站在一边的鲜厨子开口了，上回我就关照您吃“跳龙门”有吃“跳龙门”的吃法，不用动筷子的，得像就着茶壶嘴饮茶，要把嘴凑到鱼嘴上吮，喝一小口米酒，凑到鱼嘴上吮一口，喝完米酒，也吮完“跳龙门”鱼肉和汤汁，那才品得出“跳龙门”的鲜美来。可您没听，吃得鲜是鲜，可没吃到原汁原味的鲜！如何烧出鲜来是技艺，其实，如何吃出鲜来也是技艺，那才是原汁原味的鲜……

孙亿元不愧是做房地产的，她先是脸红耳赤，随后就自嘲地说，我早就说过，鲜厨子烧出的鱼菜鲜，手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有秘方，秘方就是如何用好和平常百姓人家一样用的酱醋酒油盐姜做配料。

看着孙亿元洋洋自得的样子，鲜厨子笑笑说，还有，鱼菜鲜，鲜不过节气菜鲜……更有，节气菜清淡，解油腻，调口味。就说这立夏节气菜，融和进灰蓼头草浆，能起到有效去除体内湿气、清热解毒的作用，可惜了那“三鲜”菜，你一口也没吃，白白浪费了……

鲜厨子一番话，说得孙亿元的脸涨得一会红，一会白，站在那里好半天也没动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