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而过】谷雨，男人和女人

【一闪而过】

谷雨，男人和女人

明天就是廿四节气谷雨，他赶在今天往回赶。

他没有给她打电话说要回家。他是要给她一个大的惊喜。

乘坐的大巴在高速上出了点故障，临近半夜，他才回到自家门口。屋里亮着灯，传出她的笑声，还有另一个他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他的心就像猛地被人用刀割了一道口子，滴着血。

他爱这个家，为了这个家，一直在外打工做瓦匠，一年也就过年才回来一次，没日没夜地和水泥黄砂打交道，拼命地赚钱，为的是早点实现对她“屋有三间，富足平安”的承诺。只用了五年时间，愿望实现了，他建造起了三间两层楼房，是村里最好的。地方上有习俗，新屋上梁那天是要抛梁的，他抛梁的粽子、团子、松糕、糖果，比别人家抛梁多了一倍多。乡里乡亲们都说他有出息，说他是“生钱树”，说他妻子是“皮夹子”，一个能赚，一个能聚，想不发财都难。

这时，他想砸开眼前这紧闭的大门。

他双手握成双拳就往大门上砸去，就在要砸到门板的那一刹，他的双拳紧急停住。他突然想到。如果现在砸开大门冲进去，解气是解气，但，这个家也许就散了。长长嘘了口气。这个家不能散，就是为了儿子，也不能散。儿子在北京读大学，是读书的料，成绩在系里数一数二。

他太爱自己这个家了，他看了看大门两边过年时贴的“幸福人家兴万事　生活安康事如意”红春联，突然就怒气冲冲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他颤抖着双手点燃起一支劣质烟，抽了一口，往地下一丢，想用脚底拈时，又弯下腰捡了起来，然后转身就往村外走。他要到离家远点的村东头去给她打个电话。到了村东头，他掏出手机，拨了她的手机。

她接了：是你啊，怎么了，有事！

平时，为了节约通话费，他和她有约定，没有重要的事，他是不给她打电话的。

他说没事，我回来了。

她“啊”了一声，问：你到哪了？

我，我，我……他说，快到村头了！

她啊了一声，说知道了，我给你准备吃的。

声音里听得出来，她很惊慌。

很快，他远远看到一个黑影从自家大门里出来了。那人他很熟悉，就是刚才他听到的发出熟悉声音的那人。他火光光的……想冲上去，但他咬紧了牙，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让人从心底发寒。听到自家的大门“吱呀呀”地关上了，看那黑影离开自家往西村头走去很远了，他才慢吞吞地向自家门口走去。他敲响了门。

她来开了门，脸上透着红晕，说：回来了！

他说：回来了。

说着，走进了家门。他坐到饭桌前，从背包里拿出一瓶酒来，是五粮液。他三下两下拧开瓶盖，就往嘴里倒。一瓶酒全灌进了肚里。他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买这么好的酒，是要孝敬老丈人的。

她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他没回答。能回答什么呢？可他必须说点话，他要让她知道他知道那事。他闭上眼，松开了握酒瓶的手，酒瓶落到瓷砖地板上，发出很惊心的清脆响声。

她刚说了个“你”字，就看到他血红眼睛里射出的是要寻事的目光，就打住了，默默地收拾起地板上酒瓶的碎片来。

他在心里哼了一声。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五粮液来，拧开瓶盖就往嘴里倒。他要让她来说她有多对不起他，对不起这个家。

酒精烧得他的肠胃热哄哄的，他想起在外面打工赚钱的艰辛。瓦匠是露天做生活，天热时就像在烤箱里蒸烤；天冷时，西北风就如刀子在身上割，那冷冷到骨头里。为这个家，他撑着，撑了这么多年……

他想他是对得起她的。在工地上，发薪那天吃过晚饭，很多工友就会出去找事做，吃点好的，也去做男女间那事。他有时也去吃点好吃的，但从来不去做男女间那事。他觉得自己那样了，就对不起她，对不起自己的家。可她呢？

他越想心里的气越大。胃里像是有硫酸在翻江倒海，那种难受，是说不出口的疼痛。

等她收拾完了地板上的酒瓶碎片，他又把手里的酒瓶，连同半瓶五粮液酒，啪地摔在她的跟前。

他醉了，酒醉心头事。恍惚中，他忽然想起父亲临死时对他说的话。父亲说他是个犟头，会钻牛角尖，改也难。要他牢记一句话，无论做什么事，一定要多动动脑筋，多想想，再做决断。人活一辈子，不全是为自己活的，也是为一个家活的！

这一夜，他吐了哭哭了吐，就是不说一句话。她坐在他的对面，流了一夜眼泪。

第二天，正是24节气谷雨。天蒙蒙亮的时候，落了一阵雨，好大好大。雨停天放晴。太阳升起来了。

他抬起头，张眼看了她一眼。她眼圈黑黑的，两眼红红的，也正看着他。

她低声说：离吧。是我对不起你！

他说：你还对不起儿子，也对不起这个家！

她的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他死劲地咬了咬牙，咳嗽着问：你喜欢他？

她摇了摇头。

他糊涂了，问：那为什么……

她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把话说出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为什么。他是从发薪那天和他一起外出打工的要去做那男女间的事，才想明白的。

他用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抱住了她。她哇地哭了。

他抚着她的头发，说：这次回家，就不走了，打前站，试验着在村里种植绿坪，种植成了，就叫村里外出打工的全都回来……

这就是他要给她的一个大的惊喜。

他说这话时，她发现，射进屋里的阳光像一场雨一样弥漫下来，罩住了她。她想起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也是在谷雨这天。那天他说“雨生百谷”， 承诺“屋有三间，富足平安”时，太阳也是这么朗朗地照着，绚烂而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