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山旧事[1]

阳山旧事

陈平

【1】

金川老头年逾九旬，可是这几天他雪青脑袋的前额上又出现闪光，息刹，就是官话骂操你妈的土话，最近也常挂在嘴上。嘴里牙齿没剩几颗，可从吐音能让家人明白他的心情很不好。因为心情不好，所以看啥都不顺眼，连村书记，老友竺近山的孙子竺小山说要来看他，也被他一口谢绝。

放在平常，这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总是笑呵呵的，对啥都不在乎，豁达地让人感觉他舒心地不得了，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家人极其担忧，心情不好直接影响身体健康，毕竟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了啊。

老头子啊，有啥事不满意，你尽管说，千万不要闷在肚里，老伴就劝他。可老头的脾气很倔，谁劝没用，你们哪懂啊，息刹……弄不好还要讨他一顿臭骂。知道他心思的太奶见他这样，也只好使杀手锏了，这老头越来越古怪，赶紧叫重孙子小川回来摆平。

孙子邓大川听祖母这说，立刻把电话打到城里，让正在忙碌的四季青果蔬公司董事长邓小川感到很突然。我太爷如今五世同堂，吃穿不愁，上下如供老佛爷般孝敬他，满足他，可说有求必应，一呼百应，风风光光。说身体吧，除了有点老年慢性病，其他一切正常，干吗还……他一边开车往回赶 ，一边百思不解，几十分钟就把近百里路程抛在身后。进村刚从车库里停好三门大红旗出来，一抬头就见在村委会当会计的父亲从家里走出来，正想问一下情况，父亲抢先对儿子说，这几天你太爷情绪不好，你一定要想办法弄清情况，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有其他问题。说完匆匆走了。

皱眉点头的小川一走进别墅，就见太爷坐在前阳台上的藤椅里一声不响。太奶奶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声音不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动作也很精彩，可小川却对太奶奶指了指厨房，意思叫她那里去，这举动却被耳朵虽背，但目光依然犀利的太爷看见。是小川你啊，咋突然回来了呢？苍劲威严的声音让小川一惊，只能吱唔道，啊，啊，那个，下午有事刚好路过，顺便回来看看你，你好吗，太爷？说完上前搀扶他。老头自己颤巍巍地走进客厅瞪眼盯着重孙子说，不会吧，你那么忙。小川感到这样的眼神如今已很少见。记得当年读完博士从省城回来说起个人打算时，他的眼神就是这样。

太爷啊，我不愿留在省城去当外资公司的白领，就想回来自己创业，说完这话，他紧张地看着太爷的面孔。

他知道，太爷对自己的期望值很高：博士啊？大清的翰林，站班几年就得入军机处，天子近臣，肱股栋才，听他自说自话，小川对他解释，时代大相径庭，两者毫无对照。但他依然激动地说，咱家世代为农，如今全赖祖宗庇荫，出了你这个……小川说，如今时代人才济济，博士生不去创业，同样会……可是一想，太爷他能理解？就将自己的想法提出。

太爷一听，立刻用犀利眼光盯着他一眨不眨，模样让小川想起日本老电影《追捕》里高仓健演的警长杜秋东仁，最后怒怼西村晶饰的坏人长冈凉介地发碜，尤其是太爷用布满青筋的左手在桌上突然一拍，把小川吓坏了，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举动依然让人心惊肉跳。坏了，看来又要地动山摇子，大家全战战兢兢看着老太爷。

太爷的性格是不说大道理，是你错了，他能说出让你服帖的理由，再不满意，他就会……正在考虑如何缓解气氛，太爷却说，好样的，小川，是我家的种。

我的重孙子有骨气，宁可自己回来创业，也去不当日本人的鸟白领，是我邓家的种，还来了一句，哼，小日本，想让我的子孙给你们打工，没门，说完直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在小川创办四季青果蔬公司时，太爷亲自担任蔬菜种植顾问，不久电视上就专门报道说，“博士创业，产品进入大超市”云云。另次是日本在钓鱼岛闹事，太爷知道后也是这样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