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庙桥看演戏（随笔）

去庙桥看演戏

刘光俊

家住武进庙桥的挚友老杨看见我总说：“来庙桥看我老婆演戏唦，锡剧，很好看的。”他老婆是个戏迷，并由喜欢到资助、由资助到亲自参演，最终成为庙桥社区“名流艺术团”的重要成员，生、旦、净、末、丑，什么角色都能客串一下。老杨每每相邀，我总是说：“好的好的，等我有空。”邀者诚心诚意，应者有口无心，如此三番五次，我竟从未成行。其实我经常“坐台子”、“打老K”，并非真的在忙什么正经事，没空应约，而是心想：演者是社区里的草台班子，看者是思想守旧的老头老太，几乎就是老人演给老人看，没有什么意思。那天下午，老杨动了真格的，又让他的战友、我的一位老师正儿八经地约我去庙桥看演戏，并说他已在家里备下了我俩的晚饭，一定得去！盛情难却，于是我就真的随老师去了老杨家。

吃完晚饭，老杨便兴致勃勃地领着我们去看演戏了。演出场地是借用庙桥老街上一家私人企业新造的一排门面房，有六七间，全打通了，倒也宽宽敞敞。走进去，但见位于“剧场”一侧的戏台上灯光灿烂、金碧辉煌，戏台下面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好一派热闹喜气的景象。不过，端坐于观众席上的果然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甚是了了。其时，演员们已经全部浓妆艳抹，跃跃欲试；负责吹、拉、弹、奏的各色人等，也已经在舞台下方的“乐池”里各就其位并调音完毕，准备一显身手；观众们则全都翘首盼望着那开场的锣鼓“咚咚”地响起。面对此情此景，我不禁想起了年少时在农村观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演出“革命样板戏”时的热闹情景。

那时农人能够看上一场戏是很不容易的，一是因为人们早出晚归，精耕细作，忙于农事，实在无暇看戏；二是那时除了《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八部“革命样板戏”外，也实在没有其它什么戏可看的了。因此在那时候，人们只要听说哪里将要演出革命样板戏，几天前就开始兴奋地奔走相告了。尤其是年轻人，更是翘首以待，那亢奋的样子赛如巴望发财的人终于拾得了一个金元宝。

那时候，因各乡镇都很少有专门的剧场或礼堂供举行各种大型群体性活动，演戏大都是在村校的操场上，或集体的公场上，而且大多是在晚上。文艺宣传队准备演出的那一天，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呢，各村各户的小孩子们就都迫不及待地端了自家的凳子去演出场地上抢位置、占地方了。有的人家甚至会把这一天当作节日来过，他们会兴师动众地把远远近近的至亲好友都邀请过来看演出，顺便在家中好菜好饭地招待他们一顿，以尽显自己的好客和厚道。这些人家的这种有情有义的友好举动，往往会惹得那些至亲好友激动和高兴上好长时间，并且觉得亏欠了人家好多好多，于是以后也生着法子用同样的方式来偿还这笔人情债。

天色渐暗，演出快要开始了，远近三村的人们便都倾巢而出，连家养的小狗小猫似乎也想去凑个热闹，摇着尾巴蹿前落后地跟着跑，于是乎村村队队真的是万人空巷、万籁俱寂。许多远隔十里八里的人得到消息也会络绎不绝地赶来，他们如果傍晚收工晚了，来不及吃晚饭，就任由肚子唱“空城计”。干了一下午的农活，又饿着肚子走这么远的路，还得继续忍饥挨饿几小时，何苦来着？然而他们却全都无怨无悔，并且全都表现得异常兴奋和激动。闹闹腾腾两三个小时，戏台上偃旗息鼓了，演员谢幕了，大家该回去了，可是好多观众却依然迟迟不肯离去，或者脚步迈出去好远了，仍会意犹未尽地回望一眼，生怕那戏台上面又会出现什么精彩的场面，错过了观看的机会……那是一个文化活动极其单调、精神生活极其匮乏的年代。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那时那样的情景也许再也不会再现了。现在的人们似乎已经不屑于再去看那种装扮古怪的古装戏了，也已经不屑于再去听那种哼哼唧唧、一句台词要哼唱老半天的“老黄调”了。是的，在现代社会中，有的是阵容盛大的文娱活动，有的是精彩纷呈的演出节目，有的是悦耳动听的“双声道”，有的是美妙无比的“高保真”，有的是令人眼亮的俊男靓女，有的是使人陶醉的靡靡之音……比起过去那些拿腔拿调的传统剧目来，现在好看好听的东西多得难以尽数，人们爱看什么看什么、爱听什么听什么。是的，现在的人们有足够的理由远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更何况，现在的年轻人压根儿就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对那些“陈词滥调”压根儿就不了解，没感受，更谈不上有感情。呵呵！曾经传唱千年、尊为国粹的传统剧目似乎真的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铿锵！铿锵！咚咚锵！”闹台的锣鼓终于敲响了，我们开始看演戏。这晚演出的是锡剧传统经典剧目《珍珠塔》，其讲述的是我国古代某朝相国之孙方卿在人生的道路上先辱后荣、先苦后甜，最后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曲折故事。说是方卿因家道中落、迫于生计，千里迢迢去河南襄阳向在当朝为官、富可敌国的姑夫求助借贷，以资助他走完秉烛苦读、求取功名之路，结果反遭欺贫爱富的姑母的百般奚落和羞辱。姑母之女陈翠娥对方卿的艰难处境深表同情，并暗中赠以传世之宝珍珠塔。然而此宝物却在方卿还家途中被强盗所劫。后方卿含辛茹苦，历尽艰难，果中状元，并重返襄阳，再见姑母。他妆扮成道士，以说唱道情的方式羞讽其姑，令其对自己的过往幡然悔悟；并最终与表姐翠娥缔结良缘……整部戏故事情节层层递进，故事结构环环相扣，矛盾冲突尖锐复杂，人物关系合理巧妙，人物命运扣人心弦，尤其是方卿羞姑一节，对刻薄势利小人的讽刺入木三分，更是动人心魄，令人唏嘘，发人深省，成为经典。这部戏思想内容十分深刻，教育意义甚为重大，它借助于戏剧和舞台这种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和艺术张力，对人们进行了严肃而正统的论理道德教育，积极意义是非常明显的。以前我自以为对这部戏的内容是了解的，甚至是比较熟悉的，但看完演出后，方知自己知道的实在是“皮毛”。更让我感到惭愧和感慨的是，“草台班子”的演技竟是那般精湛、专业、娴熟，其每一个角色的每一个唱、念、做、打及一颦一笑，无不力求做到一丝不苟、有板有眼，在情理上和演技上都努力给人以合理、完美的感觉，这就更加增添了这部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看完演出，我心潮难平，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似乎终于突然明白了，这个“草台班子”为什么能够“横空出世”，并且转战南北，长演不衰，其除了收费低廉外，演技不俗、演出认真，这无疑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是的，这个名流艺术团的演出水准真的很“名流”。另外，他们演出的毕竟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历史经典剧目，这些剧目宣传的毕竟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思想和文化，其彰显的毕竟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思想文化的深厚积淀，这无疑是这个艺术团生命力强盛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记得有一位酷爱旅游的朋友曾经在我面前说过这样一句话：“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后，哪怕是粪坑也要去趟一趟，哪怕是粪便也要去尝一尝，这就叫做旅游。”朋友这话也许说得过于邋遢和粗俗了点，但是这话却一语道出了旅游的深意乃至人生的真谛——旅游是一种人生体验，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不断体验。是的，一个人如果一辈子囿于一地，不常出去走走看看，虽无旅途劳顿之苦和遭遇不测之险，但也不知天方地圆、天外有天，这种生活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意义呢？顺乎此理，一个人如果一点不看古装戏，不看传统经典剧目，对国粹不甚了了，这不也是人生的一大憾缺么？

的确，对于年长者来说，对过去的美好回忆和重温，是人生中的一件乐事和享受；对于年轻人来说，对各种不同形式和内容的历史文化及其背景进行必要的了解，则是人生中的一种成长和收获；而对于所有人来说，完美的人生无不有赖于对社会全方位的感受和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