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曼翁的“捧”与“不捧”

沙曼翁的“捧”与“不捧”

“沙老，我想请您在我这件书法长卷题写‘引首’，恭请您的墨宝了。”这位“书法家”展开长卷，满脸堆笑。哪知，曼翁师看了他的作品，觉得匠气十足，离真正的书法艺术还有一大段距离，便皱眉沉吟不语。那“书法家”急了，连连催促：“沙老，我来为您取笔，您看先题写吧？”曼翁师还是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缓缓地对他说：“书法讲究的是一个品格，品格要取上，一件作品谈不上品格，那就什么也不是了。我看这件长卷你还是带回去吧，下次有别的作品我再题写也不迟。”曼翁师委婉地拒绝了他，“书法家”的笑容僵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是带了个丰厚的“红包”来当“敲门砖”的，没想到曼翁师说：“那红包你带回去吧。”这位“书法家”期期艾艾看看没戏，只得讪讪地走了。当时，我正在曼翁师府上请教书法，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心中暗暗为恩师的高洁品质而赞叹。

老人家见我敬仰地望着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千万不能因为一点稿费给这种俗气作品题字的。”他意犹未尽接着说道：“有些宣传书画家的文章，包括一些书画家本人，胡乱吹捧，一点也不负责任，捧人要捧得有道理，不能信口开河。书法必须讲艺术、讲水平，而不能只注重书写者的身份、名气与地位。我喜欢讲实话，但是也得罪了许多人。我觉得现在书法名利的诱惑太大了，尽管如此，我仍然坚持我评论的原则，而不和稀泥。毕生致力于古代经典的书法艺术。”

我深深地感到，曼翁师的这番话是他人格的写照，也是他的真性情：坚持艺术原则，不为金钱折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以后，因恩师曼翁的书名越来越大，求墨宝、请教的人也纷至沓来，但是曼师从不为盛名所累，也从不阿谀奉承有权有势的当官者，也从不为不薄的稿费，而违心地给一些名不副实的“书法家”题词或写捧场文章。即使有些名气很大的“官员书法家”，慕名为其弟子，先生也决不因其身份与地位而默认。有一年，曼翁师应邀在南京金陵美术馆举办个人书法展开幕式期间，来观展的山东某书画院院长向老先生打招呼，自报家门说是先生的学生，先生幽默地说：“我的学生中好像没有像你这样的。”曼师回过头来笑着对我说：“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也不能瞎认的，什么事都要实事求是的。免得某些人扯大旗作虎皮。”但是对于真正好学的书友，曼翁师都会倾囊相授热情指导，而并不在意其身份与地位。

即使对自己的弟子曼翁师也严格要求，从不因为师生关系而无原则地说好话。我在近三十年的拜师学书时间里，曼师给我的来信大凡提及艺术方面的，大多是指出我的不足，当了我的面也很少表扬。虽然老师也曾多次给我的展览作品题词，但题词的内容也多是激励之语。1991年冬，我受邀专程去福建古城泉州市举办书法个展，曼翁师赠送了我一幅贺词，内容是这样写的：“耿庵之书，大雅不俗，不唯不俗，其篆、隶、真、行、草各体能走正路，不墨守，有变化，有境界，如能继续勤学，其成就吾不能测量也，奉题羿耿庵老弟艺术展，曼翁年七十六。”我看了这幅贺词心情激动，也理解了曼翁师的真意，题词虽有肯定之语，但曼翁师的真意是题词的最后一句话，他谆谆告诫：如果我这个弟子不继续勤力，是不会有什么成就的，如果努力了，肯定会有收获，但有多大的艺术成就谁也不知道。可见曼翁师的用心良苦和对我的期待。至2000年，我先后在刘海粟美术馆、江苏省美术馆、中国美术馆等处开过十多次个人书法展览，在艺术上取得了一些成绩，也希望自己不负曼师期望，未来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书法家。

而且由于曼师深厚的书法篆刻的功力和学养，老人家还有着一双“火眼金睛”，对书法篆刻作品一眼就能辨别出优劣和真伪，无人能在他面前蒙混过关。有的收藏界人士、书画商想在曼翁师那里为自己的利益，而想让他对一些作品说些“好话”也往往落空。一次，我偕夫人一同前往曼师家交书法作业，正巧遇到一位画商拿了两幅画在请教，一张是江苏亚明先生的山水画，另外一张横幅是北京李苦禅先生画的水墨画荷花，画面笔墨虽然不多，但极有韵味，他花了6000元买下的，画商总觉的这张画画得太简单，买贵了，不值得收藏。先生笑着对他说，你这张画虽然价格稍微贵了一点，但东西很好，是值得收藏的，另外一张亚明先生的画虽然便宜，但是我看真假都成问题。没有过几天，这位朋友打电话对我说，你老师的眼力好厉害，亚明先生的这张画是假的，我已经退给卖家了。还有一次，我随曼翁师参观一个书画艺术作品拍卖会的预展，看到现场有几位参观者正观赏着一幅林散之先生的草书作品，他们对这件作品兴趣浓厚，也有人表达了竞拍的意向。现场一位拍卖公司的工作人员眉飞色舞地说，这是一幅林老的草书精品，机会难得，错过后悔。曼翁却在边上仔细观察后说，只要看一下这幅作品的墨色和印章颜色，就知道这幅作品是伪作，那位工作人员翻了翻眼睛，我立即介绍了曼翁师的身份后，连忙解释说，她也是听公司聘请的书画鉴定专家介绍的，到底是真是假，她也心中无数。其实这幅作品是高仿印刷品，只是当时人们对这种手法还不太了解。也有一些不良之徒想靠这种手法谋取利益。这场拍卖会有一幅曼翁师书法作品拍卖底价标得比较高，对此，曼翁师说，标价高或者拍卖价格高，也不能就说这幅作品就特别好，其中的原因很多，关键是首先要能鉴定出作品的真假，一些拍卖公司弄虚做假的行为是很不好的。我绝不赞成。

早在2000年，曼师接受某书法杂志主编的采访时，直面批评了当时书坛的一些不正之风，特别是胡乱吹捧的不良习气。这篇访谈文章刊出后，在当时书坛引起极大反响，许多人拍手称好，也引来书坛少数人的不快和误解。事后，我与采访的记者聊及此事，这位记者说：“你老师是书坛一位真正敢讲真话的正直艺术家，我们非常钦佩他。”

真言与真眼，造就了曼师特有的个性和人格魅力，和决不与陋习俗规合流，像莲花那样的高洁品格，让我这个弟子高山仰止，敬佩万分。

沙曼翁题赠羿耿庵书法篆刻作品展贺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