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事【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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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小说

人间事【17】

陈平

钱老师啊，上海《文汇报》已发表了《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可是你班现在却要将屈原的《离骚》选段，搬上学校的汇演舞台，我感觉好像不太适合啊，丁顺生笑着对钱老师说，其他人一听全一楞，眼睛齐刷刷地朝钱伟生看去。

而主持审查会的屠代书记，则座在会议桌的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沈文老师坐在会议室最不显眼的地方，但思想却很集中地听他俩下来怎么说。钱伟生一听，表情很含蓄地回应丁顺生，啊呀，我党的新鲜血液丁书记同志，你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吧，《离骚》与《海瑞罢官》，那可是两桩根本不相及的事那。说完他用手习惯地摘下如酱油瓶底般的近视眼镜，一边用手绢擦拭，一边抬头瞪眼，看着丁顺生那张泛青而模糊的面孔。怎说是不一样的呢，钱老师，文章说，《海瑞罢官》所写到的“退田”、“平冤狱”，同1961年的“单干风”、“翻案风”联系起来，这就是资产阶级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革命的斗争焦点，凭这点就可以判断，吴晗同志1961年发表的这部九场历史京剧剧本，就是一株毒草。听丁顺生底气实足地一番激昂，钱伟生却慢条斯理地戴上眼镜笑着问他，那么丁书记，你认为《离骚》与《海瑞罢官》有何相同之处呢？大家一听眼睛全朝丁顺生看去。

校团委书记丁顺生抬起头略为想了一下就说，我仔细研究过屈原创作的”离骚“这首长诗，感觉从头到尾，都是站在封建统治阶级的立场上，什么“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自我标榜与众不同，“循绳墨而不颇”，主张法治，主张举贤授能，我认为，屈原“离骚“所要表达的核心，与《海瑞罢官》一脉相承，就是要为 “举贤授能” 者“翻案”， 还有……听丁顺生越说越激动，大家的情绪有点受其感染，连屠代书记心里也开始嘀咕，钱伟生啊，钱伟生，你这次又是咋想的嘛，明确要体现红色革命为主题的文艺汇演，你却别出心裁冒出个格格不入的《离骚》，即使古代楚国士大夫屈原是个”路漫漫其脩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爱国诗人，可他那时代的思想，能与当今”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政治需要契合起来嘛?是的，数千年老百姓吃粽子纪念他归纪念，可现在一直在强调”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是何意思，你还不明白？你这不是在自找麻烦吗？

这样一想，心中天平开始倾向丁顺生。而丁顺生依然滔滔不绝，还有什么“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说他追求真理，坚强不屈；“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说他是一位进步的政治改革家，主张法治等思想，等等，看看，目前的中国，上下正在批判《海瑞罢官》，其实就是批判在右倾翻案形势下出现的思潮，此时却冒出个屈原和他的诗词朗诵表演，大家想想这正常吗？说完，他昂起脑袋气势实足地说，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丁顺生必须坚持我的原则，钱老师，我认为这是一个很严肃的政治立场问题啊。这话让大家听了更加紧张起来，可钱伟生却依然慢条斯理地笑了笑说，丁书记啊，我是研究中国历史的，你知道吗，其实毛主席他老人家也非常推崇屈原的呢。丁顺生一听愣住了，其他人一听也全愣住了，沈文与屠代书记一听虽然各自表情不一样，但也愣住了，他俩眼睛全看了笑着的钱伟生听他继续往下解释。

毛主席曾写了一首《七绝·屈原》，说完，钱伟生站起来对着大家抑扬顿挫背诵道；“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艾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

好好好，包括丁顺生在内的众人一听完，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给予回应，钱伟生举起手对大家摆了摆继续，毛主席非常赞赏屈原作品中的“刀子”精神，以“万里涛”言其跃得远，以“冲”言其勇猛，歌颂其为坚持真理而献身的惊世之举。寥寥28个字，深刻形象地刻画了屈原的爱国情怀、浪漫气质，更揭示了以文做匕首、以死醒世的战斗精神。

说完，他用磅礴的视野横扫周围的一切，模样既像中流击水又如秦王扫六合，不过也是几秒钟的气势便还原了他的本来面目，可他透露这个消息却让大家如获重释，哎呀，竞有此事啊，我们以前还真不知道呢，看看丁顺生的面孔涨如猪肝色，连沈文也不禁暗自舒了口气，目定口呆的屠代书记两眼盯了钱伟生的瓜瓢子脸，集中自己精力听他下面怎说。

其实早在长沙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毛主席就痴迷《楚辞》，对屈原很是崇拜。那时他做了一本专门的听课和读书笔记，取名为《讲堂录》。这本笔记共47页、94面，第一页就是毛泽东抄录的屈原的《离骚》和《九歌》。在很多外交场合，毛主席向海外推介这位先贤。

1954年，来访的印度总理尼赫鲁离京到外地访问，到中南海勤政殿向毛主席等中国领导人辞行。毛主席当场吟诵了屈原《九歌·少司命》里“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的诗句，来表达对尼赫鲁的友好之情，并向他介绍了屈原的生平。丁老师啊，这些事你恐怕不清楚，今天我也就趁这个机会向你作个汇报，这也是我坚持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的原则立场啊！一阵不软不硬的呛白让丁顺生如挨了记沉重的闷棍，面孔一阵红一阵白，但在大部人的心里却感到从没有的轻松。屠代书记一听，不禁为也钱伟生的博学多才，面对问题时的沉着机智赞赏同时，对丁顺生的政治敏感，内心也不失欣赏，是的，现在上下正在批判《海瑞罢官》，虽然搞不清这究竟是在发啥政治信号，一天晚上，她躺进被窝问趴在自己身上的丈夫，孟洲啊，最近报纸上一直在批判《海瑞罢官》，究竟……正当年的丈夫一听一边急吼吼地大动，一边气喘咻咻地说，我也摸不着头脑，反正只要紧跟上面的精神就不会错，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啊，就凭咱们的水平那弄清政治上的变化，还是现在这样好，说完又是一阵剧烈运动。

所以现在的她想了想就打破尴尬的场面说，我看这样吧，为了更好体现这次文艺汇演的主题，大家可以各抒己见，我认为，讨论有助文艺汇演更符合当今形势，提高师生们的政治觉悟，譬如刚才两位老师的意见水平都很高，尤其是钱老师讲毛主席也很欣赏屈原诗词，这情况让大家的确耳目一新，所以钱老师啊，希望你以后经常给大家讲讲这方面的事情。众人一听立刻鼓起了掌，并纷纷议论起来。

而屠代书记却话锋一转地说，还过钱老师啊，我感觉《离骚》这节目虽然很好，但层次好像太高了点吧，毕竟都是些初中生嘛，你班是否……为能让丁顺生不太难堪，她笑着对钱伟生如此建议。

好佬，好佬，屠书记，你的指示既及时也很正确，那么我班就換个口琴独奏《游击队员之歌》吧，没想到钱老师就像没事样立刻答应了她。大家一听反觉有点突然，都知道这位书呆子是个犟头，凡是自己认准的理，他是不会轻易服软的，今天，他怎么……连屠代书记听了也感到很意外，一想，他这叫得理饶人，好佬，钱伟生，大有进步。

其实在钱老师心里已很清楚，他班的这个节目确实也排不下去了，一方面，他发现”离骚“的台词太难背了，虽然还是其中不长的那段，但毕竟是帮初中生，现在要让他们去哼滋哼滋地去背如此拗口的文言文，还真有点乌龟吃大麦，够呛的呢。第二方面，他发现这两排男女生见了面就像仇人一样，彼此都侉了个脸，所以台词读起来是死僵僵，解释地也是结结巴巴，一点演节目的氛围也没有。

未雨绸缪的他，其实早就暗自安排了备货，反正只需男生贺大个子一人上台吹一遍口琴就能完事。贵在参与，贵在参与，你就上去吹一遍吧，当时的钱老师，就是这样也对属于入团积极分子的贺福成暗自交代，所以早在几天前，他在自家一个老早苦练起来，弄得正上高三他哥叫苦不迭，成成，你一个老早就起来吹吹吹，还让不让我睡觉啊，马上就要高考了啊，我……贺福成却笑着对他说，没几天了，没几天了，你就忍耐点吧。

而程宏图班的节目为何能获总分第一名呢，听沈文老师透露，主要有三个方面的亮点，是那三个方面呢，程宏图迫不及待地问他，没想到他却对程宏图说，其中有一点与你的表演有关，哦，这话吊起了程宏图的兴致，但也没继续问他，因为发现陶大头这家伙此时就站在他俩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