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四）挣扎和反抗

（四）挣扎和反抗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左中右。在传销窝点，新来到的人都是受骗而来，也都像我一样是经过内心挣扎的，很少人能马上理解这种“善意的谎言”。一般人是在软硬兼施下，或想花钱消灾，或怀有从众心理。其中不乏被洗脑的，成为后浪推前浪的新生力量，使得大浪淘沙的游戏得以继续玩下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承受的能力远远大于改变的勇气，这正是传销领袖充分利用了人性弱点之处。

有压迫就有反抗，反抗的形式五花八门，有的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骗术；有的装病、装疯卖傻；有的讲幽默讽刺故事等等。

乔子容的“市场”也启动了，她把她初中最要好的同学张蓉以黄山旅游为名骗来了。张蓉是绵竹市示范幼儿园的正规老师，过去她经常在休息日到我们山上去远足，她的女儿还能够和我互诵唐诗。

张蓉对我非常信任，她的到来，我真是于心不忍，这么单纯的一个美女，我该如何面对她呢？不作恶，不说假话是我为人的底线，但是在这里，又不能全说真话。由于环境所迫，善良的人往往只能选择性的讲真话，更多的时候保持沉默。

过了几天，在体育场，张蓉才有机会和我交流，当然是当着包括她师傅在内的其他人面前。她向我描述了“5.12”地震时，她在四楼的房间里抱着柱子一起摇晃的情景；我也分享了我当时在山上地震时更为强烈的感受。她随即转入正题，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呆下来，有什么打算？我告诉她我也是被乔子容骗来的，现在我无处可去，连一个四川农民都不如了。她问我，她该怎么办呢？我巧妙的说，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像我一样的一无所有的农民吧！后来她告诉我，是因为知道我也在这里，想和我一起结伴去黄山玩才来的。我明白了，乔子容利用我人品的无形资产完成了对张蓉的“邀约”，但我再也不会享受到那“黄山邂逅”的美妙了。

那天回到寝室后，晚上张蓉突然变疯癫了，不吃饭，傻笑，最后无力的摊在地上。我告诉主任（那时诸大主任还没有归队），张蓉在地震时受到过惊吓，现在肯定是又受了刺激，发病了，必须马上送医院。主任同意了，让我和乔子容两个人一起去。我一个公主抱抱起张蓉往大街上走，乔子容拦了辆出租车。下了车我又抱起她往医院里去，同时让乔子容给她丈夫打电话。这时张蓉在我怀里睁开那大眼睛看着我，轻声咕噜着：“你这个四川的农民”！并狠狠地柠了一下我的手臂。

第二天张蓉在绵竹中学做体育老师的丈夫乘飞机赶来把张蓉接走了。我问乔子容，她交钱没有。乔子容告诉我已经把钱又塞给她丈夫了。我说这事还没完，我们回到四川后总会再见面的，到时你怎么解释！乔子容说：都和她讲得好好的，和主任也讲好暑假结束前肯定让她回去的，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发病了！

张蓉来的时候，我们男寝室新来了一个中年男子叫小虎，主任给他安排了2位男性师傅，时刻不离左右。有一天下午我们寝室的人一起到矿山公园（枯竭的煤矿原址）去玩，小虎走到我身边和我搭话，悄悄问我他该怎么办，我只能装傻说，再看看吧。

在传销窝点，人们的寝室会经常调动，有的是为了平衡各寝室的“正能量”，有的是为了“修理”某个人，包括一些赖着不走、又不交伙食费等形形色色的人。

诸大主任回来后，知道我在这里是消极等待的状态，就把我和乔子容分开，被安排到了另外一个寝室，那里的主任也是女的，来自成都温江。不久，我们这个寝室里新来了一个人叫老虎，是诸主任那边的小虎用这个哥哥做人质，交换到了自己出去筹钱的自由。

小虎出去后自然没去筹钱，而是报了警。后来一天的下午，我们刚回到寝室，就听到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开门后小虎带着3-4名民警一涌而入，警察让我们所有人两手抱头靠墙蹲下。老虎被小虎一把拽到门口，回头指着曾经是他“师傅”的人对警察说：就是他俩。警察对那两人踹了两脚，我身边另一个年轻人抬头用眼睛瞪了警察一眼，结果也被踹了一脚。最后警察把厨房里的米、油、酱油等一股脑儿倒在寝室的铺盖上扬长而去。

怪不得这几天，诸主任那边寝室有几个人的电话始终联系不上，我们主任说那些人是因为采野蘑菇吃了种毒送到医院去挂水了。我打电话给乔子容，她说她没事。后来我才想到，那几个一时联系不上的人也许是警察请去喝茶了。而我们的寝室，也许是小虎在暗处从体育场跟踪而来才获悉他哥所在的传销窝点的。

在传销窝点，还有夫妻前后换班的；也有的回家处理家事后又回来继续接着干的；也有人心里明白，不敢明的反抗，通过讲故事来鸣心里不平的。有次吃午饭时，一个来自德阳的小伙子主动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几个酒肉朋友经常一起喝酒，每次大家把各自带的酒混在一起喝，久而久之，只有一个老实人带的是真酒，其他人带来的都是水。老实人的老婆看不过去，就把尿液灌到酒壶里，结果大家喝过之后还是都说“好酒，好酒”。次日，我再没见到这个讲故事的人，就问主任，主任说他回去了。

传销抱团是一种高效的肯定自我价值的方式，找一堆“傻子”，维护同一个观点，把自己屏蔽起来，再共同对付反抗者。

无数善良、真诚的人受伤，是因为用真自我出牌，和社会环境运行的游戏规则不符。真自我中的人性、道德、理性、逻辑等自律体系原本应该和他律体系是一致的，可社会因为诸多原因他律体系已经不在，人没有了敬畏感，精神指向不再往上，而只是满足于功利心和低级欲望，这样就愈来愈倾向于突破底线了。

在安徽淮南的日子里，我也收到过令人欣慰的好消息。

那天傍晚时分，我在楼顶露台透气，女儿给我打电话，向我报告了她同时考取清华和中科院硕士研究生的喜讯。由于上清华要4万多费用，我无力承担，后来她不得不选择了不要学费的中科院，这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在为女儿感到骄傲的同时，也感到了愧疚和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