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人世间“故事】平凡人的理想

孝分为两种，一种是养口体，一种是养心智。

——《人世间》经典台词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出生在苏北的一个小村庄。那时农村生活条件简单粗陋，如今回想起来，很多事情已经模糊，甚至没了记忆，但有些事情从来不需要想起，却永远也不会忘记。

一个冬天的早晨，十来岁的我带着小我两岁的弟弟去书保叔家给牛送饲料。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我家和书保叔共用一头耕牛。冬天没有青饲料，两家轮流把牛饲养在家里，夜里有专人守着，因为牛夜里会嘘嘘的，如果没有人照料，一大泡尿就会弄湿了牛栖身的稻草，也弄得满屋子的尿骚味。现在，很多家庭都养猫啊狗啊的宠物，跟主人同吃同住。那时我们也有这些，不过，不是当宠物养的，随便给口吃的，饿不死就行。但是，耕牛却是要比宠物更金贵多了。因为，两家人的地都指望着它了，也就是说这头牛承担着两家人一年的生活来源。我端着一盆提前泡好的黄豆和弟弟到达书保家的牛屋时，他家三四岁的三丫头还没有起床。见我们去了，她奶奶拿着棉裤催着三丫头，嘴里念叨着：快点起床了！会计家姐姐来了。你再不肯穿，姐姐就要穿你的棉裤了。不知是真的害怕被我们穿了她的棉裤，还是不想赖床了，我把饲料喂给牛吃的时候，三丫头已经让奶奶给穿好了衣服。奶奶用湿毛巾给她擦了脸和手，便舀了一小碗白粥，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哄着喂三丫头吃，嘴里念着：乖乖吃饭，长大了像姐姐一样去学校念书识字。忽然，奶奶转过头来问我：“奇子，你长大了想干什么？“我竟一时无言以对，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要不就当先生吧！像你二叔一样教小孩子认字。“我二叔在村里的小学教书。”要不就像你爸一样做个会计。“奶奶好像在给我建议，又像是自言自语。长大以后做什么？我似乎没有想过，刚上小学的我，每天简单地快乐着，与小伙伴们一起学习、玩耍，放学回来打猪草、喂兔子、放牛、放猪，冬天连这些事都不用做了。懵懵懂懂的，根本没有想过将来会做什么。

一个夏天的清晨，我像往常一样，在父母叮叮咚咚做家务的声音中醒来。起床后，便被妈妈指派着去小菜园摘黄瓜。那时，村民们都要在住宅的外围挖一条水沟，像古代城墙外的护城河，门前只留一个桥口，像城门一样联系着内外交通。我家的小菜园是妈妈在水塘边的一片荒地上开拓出来的，在水沟外面。为了进出方便，爸爸在水沟上放了一块窄窄的木板，再插一支竹篙在水沟中央，来往时手扶着竹篙小心地走在木板上即可。我来到水沟前，却见竹篙不在我这边，想必是谁从这边扶着竹篙过去却没有从这边回来。如果不扶着竹篙，我怕是会掉到水里，而我很怕水的。可是够不着倾斜在外侧的竹篙，又不想折回家去。正焦急间，一眼瞥见对面塘埂上坐着个人，清瘦单薄的背影，一看就知道是邻家大哥，便喊着”姚大哥，帮我把竹篙推过来！“叫了几声，姚大哥才站起身走过来。原来他在看书，难怪开始没听到我叫他。过得独木桥来，我看清姚大哥手上的书了，原来那是一本英语书。他每天都会在这看书，这里有树荫，又开阔，不会太热，最重要的是这里很安静。大哥家还四个弟弟，在家里肯定是要吵翻天了的。恢复高考制度之后，他便开始复习了。摘了几条黄瓜，拔了几棵葱，望了望专注看书的姚大哥，我又扶着竹篙小心地过了木板桥回家了，心里有一丝新奇，大学会是什么样的呢？我将来也会考大学吗？后来，姚大哥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他是我们乡里多少年来的第一个大学生，他后来取得的业绩也是迄今以来无人超越的。毕业后，他在某海关工作，事业飞平步青云。再后来，他投身创业，赚了很多钱，回家乡投资，兴建了某商业大厦。听家里人说，姚大哥回来都会给村里的老人们送些钱，一个不落。在我上大学前，姚大哥一直是我的榜样。每当学习上遇到困难，我都会想到那个夏天的早晨里树荫下勤学的背影。

如果说初中的生活只是生活上的清苦，那么高中的学习则是精神上的考验。那时的苏北农村刚刚划田到户，大家都鼓足了劲，希望通过辛勤的劳作改变贫穷落后的命运，家里凡是能够干活的劳力全部都投入到农活中去，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劳力。妈妈不顾亲戚的劝阻，毅然支持我报考县中，而不是考中师或者中专，她说：”我女儿要考大学的！“但是万一考不上大学，就得回家种田，到时候书都白念了！所以，亲戚家人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尤其是当我高考落榜时，父母更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后来我姨妈告诉我，在我读高中期间，父亲因为劳累过度，得了眩晕症，发作起来只能卧床，而那时正是农忙时节，是母亲一个人种了四口人的田，还要照顾生病的父亲。而这些，父母从未跟我提起过。如果复读，要交一大笔复读费，还要再花一年时间，万一再考不上呢？是回家种地还是复读再考？父母考虑一番之后，提上两只小公鸡和一壶菜籽油，向城里的亲戚借了一千块钱。带着这笔钱，我重新回到学校，开始了倍为艰难的高四生活。有时候真的很累，甚至想生一场病让自己停下来。可是想到父母的艰辛和自己的前途，便咬咬牙坚持了下来。尤其是在上学路上，看到县城里老太太在路边的广场上跳舞时，我暗暗发誓：等我有出息了，一定也让妈妈过上这样的生活！最终，在第二年的高考中，我考上了，虽然不是最为理想的大学，却也算是跳过龙门了。虽然没能像姚大哥那样取得辉煌的成绩，却也能在喜爱的英语教师岗位上愉快工作，更能照顾到父母、帮衬到弟弟，也算是对父母的一份回报了。

站在迈进老年的门槛前，回首过去的岁月，从懵懂无知的少年，经过勤奋努力的青年，我似乎并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守着一份由衷喜爱的职业，守着始终热爱的家人，尽自己的努力，活出一个平凡而又独特的自己，这就是我的人生追求吧！

电视剧《人世间》中冯化成说，孝分为两种，一种是养口体，就是在父母身边，照顾吃穿；一种是养心智，就是功成名就，让父母有面子。而周秉坤说：这两种，我全包了！如果我们能够，也会想全包了，但能力有限，至少我可以做到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