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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大学”之八,老战友

合一和平 最后编辑于 2022-03-14 07:5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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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老战友

(一)

战友是让人非常感动,甚至觉得有点神圣崇高的一个名词。然而,在我们的战友中,经过商品经济大潮的淘洗,最后能够称作朋友的却不多。

我们当兵分在同一个部队的108人有的是红梅乡和雕庄乡的农民,有的是化工系统的工人,还有的是应届毕业的城市学生,我们解放大队知青点有3人一起入伍,其中朱耀兴和我在知青点还是住在同一个宿舍的。

早在知青点时,朱耀兴在月底饭票用完时,会从我这里拿;他有朋友来访,会向我要一点茶叶;当然他从地里抱回来的大白菜,用盐水煮过也会与我分享。复员后他被分配在轻工经理部下属的纺织品批发站,在那个年代,他的岗位是最容易成为成功商人的。

可是,他做生意却总是不顺,资金紧张时到我家找我这个上班族来借钱,并且煞有介事写了借条,注明归还日期。有了一次,就有二次,我实在无力帮他了。后来钱没有还,还到我单位借几百元小钱,说是要请客户吃饭。那天我倾其所有,把口袋里的现金都给了他,并叫他不用写借条了,作为“青友”加战友,我在经济上对你的帮助只能到此为止。

友情并不会因为你委屈自己帮助别人而变得更加醇厚。有些人之所以总是提出非分的要求,就是因为他心中早已明了,在耗光原有的那一点情分后,彼此终将渐行渐远。

2009年我一无所有回到常州后,在一次战友聚会上我给他讲了我面临的窘迫现状,看到他无动于衷的表情,我就什么也不再说了。思想头脑的贫穷远比物质金钱的贫穷无可救药。

(二)

还有一个叫古旭光的战友,是我当班长时临时插到我们班里的。那年部队招收了一批“后门兵”,安排在运输连开汽车,运输连很难带这批“操蛋兵”,就把他们分散到各步兵连进行锻炼。

复员后古旭光到常州打听到了我的电话号码,在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要我这个老班长过去帮忙。我想,他不是常州人,可能遇到了什么难处,下班后就立即过去,找了家馆子请他吃饭,两人一人一个口杯酒,边喝边聊。

他说出差要到上海去提一批缝纫机回去办服装厂,中间出了些意外,身上的钱不够了,只好在常州下来,找我这个老班长帮忙。我一听就是在胡编乱造,无非想要点钱罢了。我说,去上海的路费我给你,旅店的住宿费我也可以帮你结,你愿意在常州多住些日子也可以,但我实在没有时间陪你玩。

第二天旅店给我打电话,说我的战友要走,不肯结账。我说让他走吧,账我过来结。我到旅店后,店里的人告诉我,我的那个战友昨晚醉得一塌糊涂。我心里有些难过,这位战友展示的应该只是暂时的负面形象吧,完美的感情,也许是一种幻想,战友情也莫不如此。

古旭光来常州本来是找已经是大老板的陈春宝的,陈春宝不搭理他才在无奈之下找我这个老班长的。

(三)

陈春宝是改革开放后典型的弄潮儿,用生命书写了人生的“怪圈”:因贫穷而奋发,因奋发而有名有位,因名有位而忘形,因忘形而身败名裂。

陈春宝是红梅公社卫星大队人,家在原来的东公墓附近。他和我们一起离开常州去当兵时父亲已经病危,好在家里他还有哥哥和弟弟为其父送终。在部队我俩因为违反了军委当年越战前的全军禁酒令而受了处分,没有去越南参战,成不了过命的生死兄弟,却成了惺惺相惜的酒肉朋友、患难兄弟。

3年服役期满拿到了预备党员的资格回家,他泡病号泡到了北京302医院,所以复员比我晚了1年。

陈春宝一回到常州,就叫我去他家喝酒。他哥承包了鱼塘,有酒有鱼,附近的战友一起,我们经常是“杯盘狼藉,不知东方之既白”。

开始他在乡办的棉织厂做工人,后到羊毛衫厂做销售,从此走上了商人致富的康庄大道。

为了交际,他经常拎了两条鱼到我家来喝酒,开始让我帮忙是弄张自行车票什么的。互相帮忙,活在天堂!我也乐意帮他,举手之劳而已。慢慢的,他的胃口越来越大,需要的计划内的东西越来越多,我猜测不是他亲朋好友自己要用,可能是去倒卖做生意后,就明白告诉他,一起喝酒聊天可以,今后我不再去找人帮你批条子做投机倒把的生意了。

陈春宝开始给我洗脑:现在价格双轨制,你负责上水道,我负责下水道,我们合伙做生意,有钱一起赚。无知往往比博学的人更自信,加上几杯酒下肚,他用一种令人兴奋、一兴奋就忘乎所以的动情语言,为我描写富有的未来,并且告诉我有个成功秘笈:权力是最好的资源,而金钱是让权力为己所用的武器。陈春宝说得没错,在这个时代,糖衣炮弹威力无限。

选择最终都将会归为两类,要么跟从欲望的驱使,要么跟从自己的理想生活方式。虽然过去我们认为天经地义的事纷纷在分崩离析,而过去我们认为不可以做的事现在合理合法,但是我没有答应和他一起做生意。我说,我们是战友、是朋友,但我不是一个生意人。君子之泽远不如俗世之利来得实在,我还是愿意选择清高这种可能要付出巨大现实代价的终极奢侈品。

后来我结婚、准备去日本时,陈春宝要帮我操办酒席,完全不用我操心。我拒绝了;我日本回来后,他建议我把“几大件”送出去巴结领导,我没有那样做;再后来他给我出主意,要我越过厂长,直接去向上一级领导汇报工作,并且说:只有踩着科长才能当科长,要当厂长就必须踩在厂长的肩膀上,等等。我知道他是出于朋友的真心为我好,但是我做不到。

我在写这些的时候会抑制不住地想,活在个时代太值了。始终不肯背叛自己的,虽然吃了很多苦,最终却可以笑着书写人生

陈春宝开始用少量的东西去行贿,结交所谓的朋友(他也送给我他们厂里的开司米羊毛线),然后逐步加大砝码,不断循环升级,最后拿下了本溪钢铁厂包括一把手在内的有关实权人物,利用先提货后付款的时间差搞到大量钢材,然后用钢材抵押到银行贷款,和他弟弟一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坐骑由建设50轻骑换成野狼摩托,然后轿车升级为常州不多见的凯迪拉克。

再在一起喝酒时陈春宝已经今非昔比,他说这个时代已经属于“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他们这种人,而我这样的人已经过时,只能给别人打工、做跟班。我不会和他计较,高贵感是人人不同的,最高贵的人可以不在乎当奴隶,因为他不需要以别人的眼光肯定自己,而越没有高贵感的人才越想高人一等。酒足饭饱之余他叫我陪他去洗澡,没有外人时,他的脸上,刚才得意、狂妄和傲慢,马上转为了焦虑、欲望和失落,财富增长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内心空虚增长的速度。出于朋友之情,我劝他们兄弟俩一个留在贸易行业,另一个转向实业,并警告他,银行和钢厂的钱早晚是要还的,而且,政策多变是我们社会的常态,秋后算账会让很多人倒霉的。

当朋友听不进你的建议,你劝告的次数过多,朋友反而会与你慢慢疏远,甚至与你变成冤家。豪猪的距离对于友情是适用的,过于亲近,有时会被刺伤,过于疏远,又感受不到友情的温暖,只有自己把握好相处的距离,才能让友谊之树常青。所以我开始淡出那些酒席,因为我似乎没有有求于他们的地方,不必逢场作戏。要保持最大的精神自由,就必须过最简单的物质生活。

后来,陈春宝在陕西投资打油井开采石油的项目被当地政府单方面毁约,造成了公司的资金链断裂;本钢腐败窝案东窗事发后陈春宝在东北服刑;别墅被银行保全,隆重举办第二次婚礼娶的新太太也离他而去......直到2017年,他给我打电话,说想我了,约我在湖塘桥某公司见面。我去后看他潦倒不堪却故作镇静的样子,心生怜悯,没有挖苦刺激他,因为我已经知道他身体严重透支,濒临油枯灯尽了。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听完他的伟大复兴计划后,我说我是靠退休工资生活的人,比不上多年和你一起玩的那些老板战友,看在我们当年一起受处分的患难兄弟情分上,给你2万元,再多就没有了。后来电话微信有些交流,他抱怨过去得到他好处的那些朋友见死不救等等,又夸我厚道讲义气,但我坚决打消了他在金钱方面的企图。

现在陈春宝的微信、电话都已不通,有的战友说他已经去世了。我忽然感到,那些仿佛已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就像河面上漂浮的白云渐渐在消散。我想,中国被动的渐进式改革,让一批批暴发户坠入深渊,让一任任官员前赴后继地贪腐,是不是我们的社会出了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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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条评论

  • 老战友情更深。
    2022-03-14 14:00:14 0回复
    0
  • 大家都一样,上了年纪,朋友越来越少。
    2022-03-14 09:26:18 0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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