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堂逸事【4】

混堂逸事【4】

陈平

阿林啊阿林，你不知道本地人有个歇后语啊；新郎官入洞房紧搂新娘子，再写意也不好叫，看你现在叫到则，好像又进入新婚状态了嘛。听见另一位浴客的调侃声，阿林转身一看，立刻笑着回他说，哟，哟，原来是山大老兄你啊，你勿晓则物，这种烫水搓脚丫丫里格湿气的写意劲，就是西施或貂蝉此刻跑进来对我说，阿林，我亲爱的阿林哥，咱俩马上去开房间好伐，我啊，对她一时也不会感兴趣罗。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群浸在浴池里的裸汉子听他这么一比喻，全笑的前仰后合。

那位叫山大的胖子更是笑的浑身乱颤，你啊，不亏当过国有牛肉锅贴店的主任，真想得出来，连西施貂蝉叫你都来格列，哈哈哈，人赤身裸体地泡在浴池里，心里还在尽想好事，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嘿嘿嘿，这话让阿林听了，自己也憨笑了会后对他说，其实这也不是我的原创，还是当年我当牛肉锅贴店主任时，一位老吃客来对我讲的。那时他天天下午要去八仙浴室烫脚，完了，就来我这里吃二两牛肉锅贴，一碗粉丝汤后才回家。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嘻嘻哈哈，一位明显属于80后的年轻浴客，神情就像在听“天方夜谭”，他手里拿了块浴巾，人坐在池沿上，面孔蒙在腾腾热气里一个劲地嘿嘿傻笑。

哎，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位老人恐怕早就……阿林一边吱着牙继续烫脚丫，一边若有所思地说。

是格，你那店离八仙浴室不远，二两粮票一角贰分，十二只牛肉锅贴一碗粉丝汤，冬天头热辣辣，真的好享受。山大一边提起右腿跨进热腾腾的浴池里，一边对他补充说。

哟，那时店里的牛肉锅贴粉丝汤，可全是真材实料，我当店主任时……听他这么一说，一些年纪大的裸汉子纷纷议论起来。记得在原甘棠桥副食品商店的马路斜对面，有一幢综合楼，楼下是商店上有旅馆和浴室，即使这个浴室有一段时间的名字改来改去，譬如健康浴室什么的，但老百姓还总习惯称谓“八仙浴室”，有人笑着说。表面仙风道骨，其实内蕴服务大众的意思，那时我们全属市饮服公司管，八仙浴室与常州浴室一样，是当时本市为数不多的国营浴室之一，阿林轻轻地说。

八仙浴室地段好，出来就是南大街，东边紧靠红星大剧院，再往东就是人民公园。浴室功能齐全，除有几只大浴池外，还有较高档男女盆汤和男女理发室。另外浴客还能叫外卖，因为穿过浴室左边小弄堂出去不远，就能来到双桂坊。我的店就在红星大剧院旁边，阿林接着说。

那时的老双桂坊里名点小吃不仅多，还蛮好吃的；大麻糕小油条，加蟹馍头，小笼馒头豆腐汤粉丝汤，牛肉锅贴各种糕团等等，还有马复兴的面条馄饨，长兴楼义隆园等饭店特色菜肴应有尽有，而且中午、晚上都能买到，当然要有钞票粮票。胖浴客山大接着说。

哪一位浴客想摆摆谱，只要从热气腾腾浴池上来，身体还赤裸裸湿漉漉时，就对那位给自己擦身子的男服务员装模作样地说，哟，肚子好像饿了嘛，不晓得附近……浴室的老服务员全蛮会鉴貌辨色，一听他这话，就心领神会地回应，哎，方便方便，不晓得你想来点嗲物，不要紧格，我可以为你免费服务。有人继续回忆。满面笑容的服务员一边说，一边用干毛巾将他上下擦拭干净，然后拎壶茶水放到他浴榻边上的茶几上，接着就用企盼眼神看着他。这位浴客呢，一边披上大浴巾，一边故作矜持地考虑一番后说，格未，就请你来客小笼馒头吧，不要加蟹，我不喜欢加蟹的。说完就往自己的浴榻走去。在人躺下来前，他先端起沏好茶的杯子悠笃笃地呷口香喷喷热茶，然后把钞票粮票拿出来递给这位穿白大褂的服务员。

好勒，您先歇息，双桂坊的小笼馒头很快就到噢。聪明伶俐的服务员笑嘻嘻接过他的钞票粮票，当然还有一根前门香烟便匆匆离去。其实他本人不会去跑腿的，因为此刻这里走不开。

八仙浴室楼上楼下有好几个大厅，每个厅里有好几十张浴榻，从中午开张到晚上，此地基本人满为患，往往每张浴榻前面还站了位等待的客人，回头再看外面几张长凳上，此时也都坐满了人，尤其逢年过节前或星期天，此地可说是整天满当当。

常言道，鱼有鱼路，虾有虾道，服务员各自门道，譬如让门口的那些小贩们去办，顶多就是客人要香烟水果瓜子花生啥的，优先去买他的，还有逢年过节洗澡紧张时，提前把他们的亲朋好友，三朋四友优选安排好就是了，这就叫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阿林自言自语地说，

有段日子我们住在人民公园对面的一幢房子里，所以光顾这里的机会多了些，但很快就到乡下插队去了。另一位浴客想当年的事依然津津乐道；下放农村十年后上来听说，学校有一位男生被分配在八仙浴室当服务员了，大家认为这个资源很重要，因为此时冬天去浴室洗澡仍然比较困难，有一天就结伙去拜访他。一进八仙浴室那厅，果见这位人高马大，年纪已不小的男生已经对叉衣服、扔毛巾相当熟练，弄清这是他师傅正在加紧手把手教导的结果。别看叉衣服扔热毛巾这事简单，其实也是技术工种呢，这位在乡下插队十年的老知青，立刻对我们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介绍；譬如扔毛巾这活，就很有讲究，看看客人实在多了，你这把热毛巾扔过去的意思，是就要让客人明白快点离去吧。热毛巾也不要一直扔，当然对老弱病残者例外……听他对我们侃侃而谈，我大笑不止。现在简单，掀开浴榻头上的盖板，衣服往里面一放就好了，那时洗浴先要买筹，价格不同筹码也不同，现在只要领块手牌就行了。阿林亮亮套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塑料牌子说。

那人点了点头继续；不料话还没说完，他就跑到浴厅门口扯开喉咙大喊：八仙厅，35号——扦脚……声音在长廊内听上去如从瓮头里发出般，一直听到有个声音回应，晓得咧，马上……他才回到室内。没想到，这位在学校平常说话慢声细语的他，现在的飙音比长坂坡的张翼德还高八度。大家一听先面面相觑，随后全哈哈大笑。那时八仙浴室消费最低的是通铺，洗一次只要几分钱，但是衣服只能堆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后面的墙上写了“物品自理，谨防小偷”这几个字提醒大家。一毛以上几档的各有厅名，收费最高的是盆汤，不过我从没去享受过，那时的家庭收入也不允许。格没，他师傅为何一定要在短期内教会他呢，阿林却好奇地问此人。

噢，他师傅要退休了，必须加紧对这位关门徒弟培训。另一位浴客一边让周师傅搓着背，一边插话说。那天我们结伙去八仙浴室看这位老同学的目的，其实就是想提前把自己脱光，然后缩头缩脑地拿一块洁白毛巾像下饺子般跳进那只人头攒动，满眼皂沫的热水池里。那位浴客笑着对大家补充说。

大卫，甘总，你俩全在浴池里晕汤啦，到现在还不出来，听见大块头在外面大笑着调侃，大卫甘总相视一笑，好了，好了，是该出去咧，否则这帮家伙又要喊魂了。大卫一边爬上了浴池，一边吱着那排整齐的牙齿对甘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