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一壶陈年的老酒——送别老连长李栓

                     战友：一壶陈年的老酒

——送别老连长李栓

李寿生

1964年仲秋，苏州枫桥新兵营。我们这批数百名常州新兵，天天大鱼大肉，放开肚子吃饱饭，无忧无虑。然而部队的各级领导却紧锣密鼓，他们一批又一批来到新兵营查看档案，找人谈话，看人，面试。挑兵，对于部队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基础工作，特别是那些对文化素质和体能条件有相当要求的技术兵种。如通讯兵，侦察兵，装甲兵，炮兵等。第一批来选人的是师直警卫连，师首长和师机关的安全保卫工作，在部队也是非同小可的事。连长和指导员都是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的老兵，连长与我同姓，找我谈话时没有多加盘问，因为家庭情况、社会关系、文化水平档案上都有，只是笑着问我有什么爱好，我说会吹笛子和口琴，他要我当场表演，于是我摸出从家里带去的口琴和笛子，吹奏了《我是一个兵》《歌唱二郎山》《九九艳阳天》等几首老歌，吹奏时有点紧张，口琴的和声吹得不是太好，但连长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就结束了谈话。不几天，当我们第一批打起背包离开新兵营时，其它战友们都投来羡慕的目光。这是我与老连长李栓最初的接触。

大约是1968年3月，时任七十九师副政委兼苏州市革委会第一副主任的迟浩田同志（后任中央军委副主席兼国防部长） ，把我们警卫连的三人找去谈话，一位是老连长李栓，一位是我，一位是战士李仁海，凑巧得很，三位都姓李，后来苏州印刷厂的工人们把我们唤作大李老李和小李。迟浩田首先向我们宣布师里决定，成立苏革会、6307部队（七十九师代号）驻苏州印刷厂领导小组，由李栓任组长，我们两人为领导小组成员。接着他语重心长地同我们进行了个把小时的谈话，其大意是，苏州印刷厂派性严重，两派斗争激烈，武斗期间，变成了另外一派的舆论工具，印刷了大量派性报纸和传单，影响很坏。迟浩田要求我们进去以后，消除派性，促进两派联合，成立革委会，抓好革命促好生产，所有印刷品要按中央精神严格控制，有利于团结的话多说，有利于团结的事多做。

老连长李栓带领我们两人进驻苏州印刷厂后，以他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深入各车间、科室搞调查研究，与上百名工人促膝谈心，做思想工作，很快掌握了全厂革命和生产的基本情况。接着雷厉风行，紧张快干，依靠群众揪出了犯有罪行的造反派坏头头，消除了派性，促进了两派联合，成立了三结合的厂革委会，革命与生产呈现出一派大好形势。我们写了一个总结，迟浩田看到这个材料后非常高兴，他与其它市革会领导商量后，立即以苏革会的名义向全市转发了苏州印刷厂的经验。苏州工农报还以一个整版的篇幅，刊登根据这个经验改编的典型报道。一时间，苏州印刷厂在全市名声大振。

在苏州印刷厂支左期间，老连长和我们三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工人们打成一片。老连长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大兴调查研究之风，事事依靠群众，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研究的末尾，而不是在它的先头。他的人品，他的亲民作风，给我们留下难忘的印象。

二十七军北上以后，老连长等留苏支左干部，被调入江苏省生产建设兵团，他先后担任生产股长和物资股长。期间，他到苏州印刷厂联系有关业务，每次都受到该厂领导和工人们的热情欢迎。

    五年军营生活一晃就过去了。那是1969年一个初春的日子。春寒料峭，正在参加地方三支两军工作的我，接到退伍的命令，打起背包回到我所在的单位师部警卫连。在一排杨柳掩映的平屋食堂里，新老战友济济一堂，人声鼎沸，连队正在为我们行将退伍的老兵饯行。五年的军营生涯，五年的朝夕相伴，千里野营，稻草地铺，胼手抵足；全军大比武，摸爬滚打，汗流浃背；援越抗美，枪林弹雨，出生入死；三支两军，隔离武斗，奋不顾身……在风雨中结下的友谊比什么都珍贵。此刻，战友们手拿酒杯，泪眼相执。掌声中，老连长李栓和其它连首长都手拿酒杯，一一来到我们的桌前，向我们敬酒，与我们告别，说一声感谢，道一声珍重，勉励我们到地方后，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待到春风传佳音，我们再相逢”。

　　33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2002年4月中旬的一天，又是一个春雨朦朦的日子，又是一个多情的季节，战友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常州聚首。在一间普通的会议室里，我第一次看到，分手了33年的战友见面，是怎样的激动不已。每进来一位战友，都引起一阵欢呼，一阵轰动。握手，拥抱，问候，人人手心里都捏出了一汪汗水。“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大男人们眼里无不热泪盈眶。当年的满头鸟发，如今已双鬓飘霜；昔时挎着手枪英姿勃发的形象，大多被满脸皱纹、毛发稀疏的准老头所替代。

　　以“1969年以后你怎样”为主题，战友们回首往事，甜酸苦辣，历历在目。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一部长篇电视剧，每一个故事都是一篇短篇小说。顺利的后来曲折，曲折的如今顺利；乐极生悲，否极泰来；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怎不叫人感慨万千？！

    老连长李栓过去在连队以老实敦厚著称。高大的身躯，坚挺的步伐，清癯的面容，和蔼的态度，其典型的军人形象一直在我心中难以拂去。1947年入伍后，他经历过济南战役、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战上海和抗美援朝，身经百战，出生入死。其间他先后在10个班战斗过。抗美援朝回国后，他调查过10班的战友们的下落，结果不止一次使他伤心地落泪。10班的战友们在战斗中全部为国捐躯了，他成了惟一的幸存者。为此，老连长特别珍重和后来的战友们的友谊。步入老年以后，他得了严重的前列腺炎，小便次数频繁，平时不能出远门。得知战友们在常州聚会，于是，他不顾家人劝阻，执意前往。

　　33年过去了，老连长身材仍是那么清瘦，待人接物仍是那样和蔼可亲，只是满头飞雪，肩背微驼，说话间已有点漏风了。分手了三十多年，为了和老战友们彻夜长谈，老连长选择了一家简陋的旅馆住下。第二天早饭后，我为他送行。当路过一家副食品商店时，我顺便买了几袋常州芝麻糖和萝卜干送给他，聊表一点心意。谁知他高低不肯收下，在店中推让了半天，最后还是营业员在一旁帮着说情，老连长才将这包土特产勉强拎在手中。在街头送别老连长时，望着他远去的高大身影，我的眼睛润湿了。如今生活富裕了，许多人灯红酒绿，穷奢极欲，然而我们的为共和国打过天下的连长指导员，仍旧保持着革命军人的那份纯真，那份朴素，血管里流淌着的，依然是老一辈共产党人的传统血液。

“送战友，踏征程……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顶风逆水雄心在，不负人民养育情……”送别战友又有二十年，《送战友》那动人心魄的旋律仍在我的耳畔回响。

“各位长辈，我的父亲李栓因病于2022年2月7日上午7点50分在扬州仙逝，享年92岁，将于2月10上午8点举行告别仪式。”2月8日，《姑苏卫士情》微信群里传来老连长李栓驾鹤西去的噩耗。战友是天，战友是地，战友是一壶陈年的老酒，年代越久情越浓。泪眼婆娑中，我匆匆完成了这则难以忘却的美篇。

  1955年，原二十七军七十九师警卫连连长李栓，被授于上尉军衔。1969年调任江苏省建设兵团生产股长、物资股长。1975年调任邗江县人武部作训科长，1980年转业至邗江县卫生防疫站仼书记。1991年离休。

   战友们相聚在东台市五烈仙湖现代农业示范园。在园内一个大南瓜旁，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诸多战役的连长李栓（左）和指导员刘汉文合影。

   2011年4月17日，原七十九师警卫连老战友济济一堂，欢聚在海门市颐生大酒店。连长李栓（右）和指导员刘汉文在海门喜重逢。

   2005年4月，战友们相聚杭州。在岳王庙，李栓连长、刘汉文指导员与我合影，谁站中间，两位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和长津湖战役的老领导推来推去，结果把我拥在中间。理由是：你是战友会的创始人。恭敬不如从命。咔嚓一声，于是西湖边上留下了一张值得珍藏的图片。

  蚌埠之行，李栓与老战友欢聚一堂。前排左起：谷占松（原警卫连副指导员）、李栓。后排左起：老战友沈泉根（转业后任宝钢集团装潢公司党委书记）、刁九健（曾任七十九师和八十一师政委）、郁万聪。

2月7日，刁九健发来悼词：惊悉79师警卫连老连长李栓同志，于正月初七乘鹤仙去，表示沉重哀悼，并向家人表示慰问！老连长是位忠诚于党，热爱军队，认真践行使命，有责任担当的老党员，老军人，老革命。他是我们的老首长，培养了很多对党忠诚，热爱军队的革命军人，对党的事业和人民军队的建设以及地方防疫工作作出了巨大贡献，他的仙逝是我们党的一大损失。我衷心祝愿他老人家赴极乐世界的行程中一路走好。请家人接受现实，节哀顺变，照顾好自己，多多保重！

  李栓和战友们游览于连云港花果山。左起：郁万聪、李栓、郑松如、宋广裕、黄志才、李寿生

   李栓（前排左二）与警卫连老部下相聚在吴玉林（前排右一、曾任80师保卫科长）的家乡。后排右二为原七十九师炮团政委刘银松，转业后任靖江县委副书记。

 战友们参观当年战斗过的地方——苏州北兵营。领头羊是我们的李连长和刘指导员。

四十年后又重来——二十七军七十九师部分老战友在师部大礼堂前留个影。前排左三为李栓，左四为张荣生（后任警卫员连指导员），左五为刘汉文。后排左一为博主。

李栓老连长永垂不朽

常州日报李寿生敬挽

笔者敬献的花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