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邑名都”的遗憾【下2】

“八邑名都”的遗憾【下2】

——常州纂修《（乾隆）常州府志》夭折之始末——

谢达茂

四、赵怀玉对臧庸“忍坐观其败乎” 的责难

以上所述领导不力，做法不当，人心不齐，矛盾不少，其实对志局肌体还未伤筋动骨，更大的问题是经费不继的问题出现了。古代府一级修志，经费来源主要有三：一是府衙拨一部分；二是辖县缴一部分；三是主要依靠各县绅士捐款。如果领导得力，部署得当，动员工作做到位，对望族聚居，多有慷慨绅士的常州府来说，经费应该不是问题。而正是由于前文所述除武进、阳湖两县以外，其他六县的官员、士绅、文士，因在志局设立并已开纂之后才得到通知，未能参加府志纂修前的筹备工作会议，感觉到自己不过附庸，备受轻视，所以心生怨气，对府志纂修持消极态度。因此，使得纂修工作一开始即无法取得其他六县在人力、物力、财力和文献资料上的支持，造成了基本依靠武进、阳湖两县文士之力，纂修整个《常州府志》的畸形局面。关于经费支出，除成稿后的刊印出版费为重头之外，稿费一项是付印前不小的开销。许多写手或是放弃教席、或是放弃其他活计而受邀进入志局的，其中难免有部分家境窘迫的写手，家中等钱买米，等米下锅。所以在设局之初，知府李廷敬就订有按月发放稿酬的成规。但由于李廷敬“以为费可克期而集，遂遽开局于前” ，想不到会出现经费难以为继的问题，更想不到的是又从经费问题，延展到责任议题。

《常州府志》开纂约一年多后，知府李廷敬接旨离任。此时，志局因经费不继而陷于半瘫痪状态。已为志局主力的臧庸，既为纂志计，又为恩师想，他为经费问题越俎代疱，捉笔写下《与赵味辛舍人书》，他在书中呼吁赵怀玉等人，倡议常州士绅、民众为纂修府志募捐：“嗟乎！百年旷典之数载，废于一朝，心焉痛之，谁之咎乎？……此时总裁与纂修者均得人，尚至半途而废，他日为之，必倍难矣。缙绅先生宜创义举，为士民表率。事之当为无有过此者。先生，绅士翘楚也，起而倡为之，必有应焉，忍坐观其败乎？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而不以狂直为罪，起而采纳之。”（见《拜经堂文集》卷第三）应该说，臧庸的倡议动机是对的，如果“百年旷典之数载，废于一朝” ，确实心痛；“先生，绅士翘楚也，起而倡为之” ，也是对的，赵怀玉有此声望，振臂一呼会有收效。但是，臧庸万万不该在信中先以“谁之咎乎” 句责难；后又以“忍坐观其败乎” 句讽讥。试想，赵怀玉倾心于成志，既捐钱款又出力，他能忍受“坐观其败” 的指责吗？

 出钱买人骂，谁也不愿意。赵怀玉发声了，他首先致书陈述筹款经过：“志局当李景叔（廷敬）太守去任时，其势已欲中止。某与数君子倡言于众，锐意振复。开局以来，统计书捐不下四千余金，除官捐外，纳钱也不下一百三十余万之数，局中经费赖以支持得至今日。” （见《亦有生斋集》卷一〇《与志馆总纂卢学士书》）意思很明白，我赵怀玉自开局以来，为了经费“倡言于众”，弄来了不少钱，所以局中经费才能够支撑到今天。赵怀玉接着又将筹款事受的窝囊气，一吐为快：“试思上官不能必之僚属；当事不能必之部民。而谓宜属桑梓，能以势力相強乎？可支者，不能支；应纳者，不即纳；书捐者，不肯捐者，虽起仪秦而说之，恐未足动其听也。” （见《亦有生斋集》卷一〇《与志馆总纂卢学士书》）从上文可以解读出，此前，赵怀玉与知府李廷敬、总裁卢文弨之间，就筹款事曾经发生过争执。李廷敬和卢文弨或说：纂修府志是你们常州人的事，经费当然要 “属桑梓”。应该说此话并不错，李知府、卢总裁，不可能带着钱来上任。赵怀玉也认可这样的说法，但是要常州人捐款，这是我赵怀玉的份内事吗？经费不到位是我的责任吗？你们能用势力强迫我吗？我认为，造成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局面，原因是“上官（知府李廷敬）不能必之僚属；当事（总裁卢文弨）不能必之部民” （见《亦有生斋集》卷一〇《与志馆总纂卢学士书》） 。结论，经费不继的责任完全在你们身上。

意见纷纷，一年多过去。矛盾双方该说的话说了，该发的火也发了，李廷敬垂头丧气走了，新任知府李廷尧又到了。李廷尧（1753—1821）字东采，松云，号松堂。浙江山阴（今绍兴，一说上虞）人。按理说，新任知府上任，是理旧事、开新势，志局恢复运转的契机。但是很湊巧，新任知府李廷尧是卢文弨的岳父，他在女婿和常州人发生矛盾时，应该怎么办？如果决断不当，亲情或可能成为败因。当时，赵怀玉四处奔走，筹集到了一些经费，志局又开始运转。但随后在有关写手的报酬问题上，又发生了新的冲突。或是卢文弨因经费紧张原因，认为既要开源，也要节流，于是向岳父提出减少或延缓发放写手报酬的建议。而赵怀玉认为，这样做会影响写手的积极性，况且“夫炊尘甑以果众腹，张空弮以代万力，虽巧妇勇夫，固料其鲜济”，“皇帝不差饿兵”，写手的生活来源必须保障，由此表示强烈反对。他在《与志馆总纂卢学士书》中这样写道：“稿酬月尽方给，诚近市道询之，局中佥云此例仿于景叔太守。写手给费仿此以行，则其咎亦不尽关主局者事，先生何不察之？总之，此事前太守不豫审敝郡情形，以为费可克期而集，遂遽开局于前。后李太守长厚待人，不肯发之声色，以致因循于后。” （《亦有生斋集》卷一〇）用现在的大白话来说，赵怀玉的意思就是按月给写手发稿酬，这是前任知府所定，如果有错也与你总裁无关。现在经费不足，只能怪前任知府对募集资金过于乐观，在资金没有到位的情况下就仓促开局。后任知府为人厚道，所以他仍然按前任所定，按月给写手发放稿酬。

双方坚持自己的意见，没有调和的余地，这一下为难了知府李尧栋。女婿作为府志总裁，他的意见岳父应该考虑，这是人之常情；反之，以赵怀玉为首的常州众多写手的意见，他又不能断然推翻。李尧栋夹在双方中间无所适从，而且又缺乏调解和应变能力，导致双方都有怨气，资金问题举步维艰，府志纂修，上，上不去；下，下不得，前途究竟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