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掠影【3】

                                                                  青果掠影【3】

                                       赵元任首次回国

                                                                                     陈平

1973年，赵元任夫妻带着外孙女和外孙女婿，终于如愿以偿地回国探亲访友。这是他们出国35年后的第一次回来，所以心情非常兴奋。到了北京的第二天一大早，他自己就叫了汽车去看望赵元任夫人的哥哥和嫂嫂。四位80多岁高龄的老人，在分别35年之后又见面了，心中高兴得真是无法形容。几个老人又是照相，又是回忆往事，相互问长问短，没个完。在京期间，赵元任写了个他想见的人员名单，共70余人，都是他几十年前的朋友和学生，不过多数只有姓名，没有地址和工作单位，在接待单位的努力下，这些人他差不多都见到了。

赵元任先生在京期间，不仅会晤了不少老朋友、过去的同事以及学生等等，还参观了许多地方让他感到非常愉快。对此赵元任很感动，他高兴地说，这简直就是一项科学研究。

此时的中国大陆，还处于WG期间，可是在5月13日晚上到5月14日凌晨，周恩来总理和郭沫若、刘西尧一起接见了赵元任夫妻和外孙女、外孙女婿，周总理与他们的谈话始终亲切和善。

周总理回忆说，赵先生在清华教书的时候，他曾经想去清华听过赵元任的课，跟他学语音学，但由于赵元任当时在给罗素当翻译，这个愿望未曾实现，所以也未曾见到赵先生。赵元任听了很高兴，他风趣地答道：幸亏你没有跟我去学语言，不然中国可就少了一位好总理。

彼此交谈了三个小时，平时话不多的赵元任，那天晚上却抢着说话，周总理和他谈到文字改革的问题，谈到赵元任正在研究的《通字方案》等等。赵元任先生非常钦佩周总理渊博的知识和对情况的熟悉。

周总理还请大家吃了一顿别有风味的夜点；粽子，春卷小烧饼，绿豆糕和馄饨等等，会见的气氛极为自然随便。每次朋友问起赵元任这此会见，赵元任总是用“亲切”两个字，来概括那次难忘的会见。

记得赵元任夫妻与其亲属回到常州探亲的那天，我刚好从插队的农村回常为社队企业采购物资，看见街上有警车鸣笛开道，后面还有一辆红旗牌轿车呼啸而过，顿时感到很新鲜，因为这情况在常州是很少出现的。据我所知，警车鸣笛开道，红旗轿车呼啸而过，只有重要外宾和国家领导人来，像常州这种小城市才会出现的。听人们议论说，有一位从常州青果巷走出去的美籍华人回来了，连周总理都亲自接见了他，还让他们吃到地道的中国点心等等，我一下子惊讶了；哟，这个人可真了不起啊，连周总理……但是脑子一转，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冒了出；如果放在如今这年代，像他这样的知识青年，是不是也要下放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呢？

弄清此人姓赵，如今是一位国际著名的语言学家，他的国际影响这么大，市府岂敢怠慢。还知道，赵元任一行离开北京一到南京后，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常州。当时的市领导亲自进站迎接。当天，他们就来到了令他魂牵梦绕的青果巷老宅。

据有关人士透露，那天的青果巷里热闹非凡，到处挤满了人，大家都想亲眼看看这个“教我如何不想他”的，一个从青果巷走出去，令整个常州乃至中国，都感到骄傲的国际知名的语言学家、音乐家、翻译家。

对于青果巷48号旧宅，赵元任在《早年自传》中有着深情的描述：“我们常州的房子。在城里中间儿的青果巷，是从我曾祖下来三房人一块儿住的所大房子。不算顶外头一排门房儿，有五进房子，五个院子。顶外头是轿厅，是存轿子的——那时候儿连洋车都没有，除了拿脚走只有坐轿子——里头是客厅，两边儿有书房，是先生教书的地方。再里头一进是前进，是大房住的。然后是中进，本来是给二房住的，我祖父就是行二，可是因为我们一家在北边多年，所以给三房住着了。我们回来了就住后进。这几进大厅跟住的三进房子的旁边儿有一条又长又窄又黑的过道儿……我们住的后进没楼，就是一排平房……我为什么会给这房子说的这么详细呐？因为我在这个家住了这么久，过了多少年，还常常儿做梦梦见在那长黑过道儿里跑，或是睡在后进第二间屋子里的床上听外头下雨的声音……一个人小时候儿经过的事情，住过的地方印在心里头比什么都深。” 

回到48号老宅，赵元任看得很细，也很投入，不时对堂弟赵元昌说，“这口井我还记得”“这是我小时候念书的房间”“我小时候住在这儿”。后来在与堂弟及其他子侄们座谈时，赵元任先生显得非常激动和高兴，他说，我现在坐在家里，真正感到我是个常州人了。

他还连说了三个想不到：第一个想不到，你们（赵元昌一家，赵与康是赵元昌的儿子）还一直住在里面；第二个想不到，老家还是他记忆中的老家，虽然有一些改变；第三个想不到。你（赵元昌）在常州这么多年，还不会说常州话（小时候一直在北方），并开玩笑说，你呀，真是笨……

时年16岁的堂侄赵与康，搀着81岁高龄的赵元任先生在青果巷慢悠悠地走了一圈。在告别青果巷时，赵元任先生不断地对堂弟赵元昌说，明年还要回来，年年要回来。这期间，赵元任先生还在常州与一所中学的师生用常州话进行了座谈。

离开常州时，赵元任夫妻特别带上两盒常州烧饼，这是准备回到美国后给朋友们品尝品尝家乡的风味。

对此次回国，赵元任先生在《还乡》中回忆：“回中国看亲友的一个月，又激起我们内心的家乡感情，以至离开中国的时，又像是离开家了。所以，当我们在告别时说‘很快我们再见’心中是认真地在考虑着再见。”由于种种原因，他的这个年年回老家看看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只是在赵夫人已去世的1981年5月，87岁的赵元任先生应中国科学院之邀再次回国，这期间在他的三个女儿陪伴下，他再次回了常州。当年6月5曰，他在北京受到时任全国政协主席邓小平的亲切接见。1982年元月26曰，赵元任先生在美国逝世，终年8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