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长篇连载 命运【29】

陈平长篇连载  命运【29】

一晃又是半年过去了，转眼又到农村的莳秧季节，为了完成队里分给家里的莳秧任务，良春只能请假回来几天。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此时男人能不挑起这担子？所以那天一早，他就到附近的镇上赶集去了。 每到这种季节，农村人总要去添点农具什物什么，而且夏天就要到了，家里也要置点席子、蚊帐啥的，尽管受“破四旧”的影响，传统的农村集场没过去那么热闹，但年年到时还是要有的。

没想到，当他沿着割下麦子，正在牛耕翻地大田上面的水渠刚走到镇上，迎面就遇到另一位多年不见的同学。虽然同生活在一个大队，但这个大队范围太大，加上各种具体情况，所以平常见面机会不多，现在突然遇到彼此喜出望外：哎呀，原来是你啊，良春，哟，看看，看看，到底是拿工资的城里人了啊，穿的这么角角响，咱大队的曹书记昨天还专门提到你的，说最近想亲自找你谈谈，全说你现在噱头好到不得了，他蛮想你出来的啊。农村人说话直来直去，他说出来是啥意思，良春当然很明白，所以心里有点起伏，但表面仍很谦虚地说，那里啊，混到现在，不还是个交队记工的开票工？苦力的干活，有啥噱头，根本比不上你们喔。因为他知道，这位同学已在公社供销社当上临时工。不过城里的朋友我是交了不少，他这样地补充了一句。

此人听了，立刻对他摆摆手说：哎呀，天壤之别，天壤之别！我与你比，真的是望尘莫及，根本谈不上的。两人就此攀谈起来。从他嘴里弄清曹书记想找自己的原因便若有所思。其实他的心中起伏，已经由来已久。有天晚上，他与徐师傅一起喝酒，可是喝着喝着，良春的一声长叹让老徐感到咤异：自打彼此相识以来，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如此咳声叹气，肯定有……咋啦，老哥，心里有啥不舒畅？讲出来让我听听。良春抬头看看他欲言而止，依然只顾闷头喝酒。

大哥啊，有缘咱们才能相识的，这些年来咱们同甘苦，共患难，你的俠义衷肠，才智超群，为人厚道的品质让我铭心难忘，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关云长转世，兄弟们确实佩服到骨髓里，见你心情郁闷，郁郁寡欢，我也感到很难受，我虽不才，但你对我说出来，也许能与你分担点啊，大哥。良春一听，长长地吐了口气，下来就将心中压仰多年的不畅一吐而快，完了，他仰头连喝了几口琥珀色的老黄酒。

听完良春慷慨激昂倾诉，徐师傅也叹了口气。是啊，在城里干开票工这么多年，整天尽干些苦脏累粗重活不说，每个月工钱还不能及时结算不说，可头上管你的帽子却越来越多，让人蛮窝火，用工单位的项目负责人，队长，交管站，税管员，甚至生产队里的小干部等等：奶奶的，全是爷爷老子辈，就他妈我们是孙子辈。更气人的是，去年年底家里暂时断粮，我就叫6岁儿子去问队长：何时给我家称口粮？没想到队长回他一句，你爸的工钱何时汇到账上，我就何时给你家称粮草，这话让儿子听了一路上哭了回来。想想这些年，我们在外这么拼命干，给集体积累了不少资金，可是弄了半天，居然一点自主权也没有，再这么干下去，我们还有他妈的什么而立可言？还有什么男人的担当而言。听他这么一说，徐师傅呷了一口八分钱一斤的老陈酒，掂了颗自制盐黄豆放进嘴里嚼了嚼，然后说出让良春沉吟半天的话：

大哥啊，当年的韩信为何要忍胯下之辱？苏秦为何要去悬梁刺股？不就是他们胸有大志，不计小人之过嘛！看看，他们后来不全成股肱之臣？现在我们忍辱负重，也是在磨练意志，为将来发展积累丰富阅历。良春大哥，你这个人有胆识有智慧，识大体善应变，堪负大任，不过还没遇到机会让你尽致发挥，你的小舅公说得很对，“小不忍乱大谋”，如今时代，干啥事火候不到，光性急必然先乱自己的阵脚，这可是胸怀大志者的大忌啊。一旦机会来了，我相信你也不会轻易放过！我想，现在你还是耐心地忍忍，说到此，我倒有个主意，就看你……说完就对良春说起件事。听完徐师傅所讲良春怦然心动，两人就此嘀嘀咕咕地商量到半夜，最后决定，从明天起谁先有机会立刻通气，经过琢磨认为可行便一起采取行动。

所以现在一听老同学提起这事，良春心头一颤，看看，机会还是来了吧，我不妨如此如此……

拿定主意的他，知道大队向阳农机具修造厂这些年经营状况很差，虽说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做过，譬如由良春帮助联糸的三轮车外壳，车灯塑料壳等业务，但做完下面就没了继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工不工厂不厂，人心就散了，关键资金也很难完全到账，近况更像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虽然厂长换来换去，但本质问题没解决，结果还是外甥提灯笼——一切照旧。对此良春心如明镜，办企业虽然复杂，但是万变不离其宗，那就是除了没找到好产品好市场，关键还是没个高水平的专职供销跑业务，当今社会上流传着”一个好供销，能抵半个厂”这话，对社队企业起的兴衰作用真乃名副其实。如今到城里的大街小巷去看看，此时无论到那家小旅馆，随便去问那些长期包房者是何人，问答肯定90%是社队企业的供销员。白天，他们手挟一只人造革手提包，里面放了几包《飞马牌》香烟，然后削尖脑袋周旋于各国有企业的供销科，仓库，或游戈于手握物资分配大权的各大公司的业务科，经理室……一到晚上，他们就相聚在小酒馆或澡堂子里，彼此交流信息互通情报乱侃大山。但别看这些貌不出众，开口全是乡下士话，尤其是南乡人左个俵将右一个俵子的土供销，穿着千篇一律的黄颜色衣服，时髦点的，也就是件中山装，解放鞋，呵呵，还就是有了这些巧舌如簧，见貌色变，神通广大，无孔不入的土行孙，就能让无数社队企业在计划经济体制的夹缝里，一步步地壮大起来。

知道良春人脉旺很活络，大队党支部早就有动员他回来的动机，但猜不透他本人的态度，所以放出点风试探试探，看看他有何反应。

对于这种欲擒故纵之计，良春能不明白，天生我才必有用，时机不误将帅种啊，所以他表面上静蛰，其实在究竟回不回来干的这个问题，良春早有考虑，实话，内心是充满矛盾的；撇开那些历史原因不说，关键是自从去城里干这开票工，眼睛一眨竟有六年之久，这期间虽然吃了不少苦，但也结识了不少朋友，对世间炎凉人情世故，也有了不少感悟，就此也逐步坚定定靠自身的努力，改变自身命运的信念。这对一位普通农民来说，不仅难能可贵，也是许多难言之隐的磨合归宿，但是心中还就是感到经历太少，古人说书到用处方觉少，想做事就觉得阅历的重要性。但是从另个角度思肘，作为一亇家庭里的顶梁柱，这样长期在外绝不是长久之计；父母的年龄越来越大，膝下儿女的成长，更需要父亲的呵护关爱，他觉得很对不起自己这位知书达理，贤良能干的老婆张文英，这些年来，她所承受的生活压力实在太大了，想想很内疚。既然开票工只做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工作，还不如回来干些实事。现在曹书记主动来找自己，说明自己的价值得到领导的认可，想起与徐师傅的那次约定，良春感到机遇正在向自己招手：此时回来干正式供销，既给曹书记人情又能让自己的才能得到发挥，这一举几得的良机岂能放弃。想到这层的良春向老同学透露说，人家能把自家门口的事办好，我良春当然也不甘落后啊，关键是诸葛亮才能虽冠天下，但无刘备的三顾茅庐，他也不会轻易出山的呢，言下之意，这位老同学当然心领神会，而聪明曹书记一得到这个信息，当晚就上门来了。良春你放心，我信奉咱人文老祖季子诚信嬴天的传统美德，今天我上门，就是代表大队诚请你出山，为咱大队的企业找条出路，我们开会决定，你回来的损失全由大队承担，另外……

胸有成竹的良春却对他说，既然书记如此看重我，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但既然回来干，那就不能先考虑个人得失，办厂要看经济效益，我应与企业同命运，干不出效益，我宁愿分文不取。曹书记一听，立刻紧握了他的双手连说，拜托拜托，如有困难大队一定大力支持，良春对他笑了笑说，待我磨锐利器再看从何处下手吧；

曹书记一听，立刻心领神会地大笑而去，就这样，在上面老邓第二次上台的这年年底，良春放弃在城里干的开票工，回到自家大队的向阳农机具修造厂，当了名专职供销员。虽然工资不高而且仍是交队计工，每月也只拿几块钱生活费，但情况却大相径庭。首先不用去受那么多的人管，二能做自己想干的事，这使良春感到既轻松又自信。

所以上任的首件事，他就按与老徐预先商量的计划，立刻赶到苏北淮阴地区的王营镇，去找他老婆的妹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