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长篇连载 命运【27】

陈平长篇连载  命运【27】

这天上午，他们在码头上装满两船石子后，将船摇过西仓桥，一路上还比较顺利。可水泥船刚过桥不久，良春一抬头，发现远处天空上浓烟蔟蔟翻腾，赶紧凑前细瞧才发现远处的河面上，有一艘烟囱高耸，浑身黑黢黢的燃煤蒸汽机小火轮，后面拖着一大溜子铁壳驳船轰隆隆驶过来了。这种蒸汽机小火轮在大运河里已不多见，但偶而也会出现，没想到今天恰恰被他们碰到了。

空咣空咣，小火轮旁若无人地轰轰隆隆驶来，蒸汽机哧咕哧咕喷着团团白雾；坚实的船头如把利刃将朝前河面劈成两爿，之字形的水浪泛着层层涟漪，激起的波涛非常阳刚地冲击着两岸。本来还算平静的河面，被这艘庞然大物搅得晃荡晃荡。再细一看，发现高耸的船头甲板上还站着一个人，他手执一根长长标杆，一边将标杆朝船头前河面伸去，一边弓身向轮船驾驶员打着手势。驾驶员根据他的信息用汽笛或高音喇叭对他作回应。浓重而快速的北方口音，让良春他们听了如同念咒语，后来才弄清此人正在预报河面吃水深度。眼看就要过西仓桥洞了，小火轮放缓航速，可蒸汽机仍在哧吭哧吭急促哼唧，听上去就像有许多人在同时咳漱。看到轮船龙头后面拖的一大咕噜驳船仓里，装的全是鸟黑油亮煤炭。船工们一边大声讲着话，一边用吊桶将河水提上来冲洗黑油油铁壳甲板。良春他们紧张地摇着橹，驱动两只水泥船与这队铁驳船反向而驶。喔……喔……喔，也许小火轮的驾驶员已发现，这两条小泥船与船队靠的太近，就拉了几声汽笛示意他们注意安全。两条水泥船仓里装满沉甸甸的石子，但与小火轮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蒸汽机产生的巨大能量，能把河水掀的波浪阵阵，两条水泥船被颠的如两片树叶，东倒西歪好像喝醉了酒难以控制，而且彼此的距离还越靠越近。屋漏偏遇雨，运河里行船就让人如此胆战心惊 奶奶的，不要钱没赚到，咱这条小命却先丢在这大运河里啊。

初识这种阵势的良春也慌了起来，情况不对，大家赶快竖起竹槁防止碰撞，他立刻大声招呼。老徐他们立刻行动，纷纷拿起竹槁，朝疾驶而来驳船队顶去但作用不大，良春一看大惊失色：哇噻，看来我们在劫难逃了，脑子里立刻映出船翻人沉的情景，正在惊慌失措，驳船上的船工却纷纷拿起用一根缆绳牵着的汽车废轮胎，然后不紧不慢往船舷一贴，让这两条水泥船如打擦边球样，沿着富有弹性轮胎擦过，水泥船与铁驳船身全丝毫无损地驶了过去。有惊无险的他们躲过这劫。

看来我们也应如法炮制啊，搞清其中奥妙的良春，一回来就把情况对连长作了汇报的同时，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咱们的水泥船上也要备几只废轮胎，这样就能避免硬碰硬的危险。年轻的连长一听，立刻大大咧咧地说：这事很好办，我打电话请公司汽车连马上送几只废轮胎过来。事情就这样解决了。良春与老徐一起，用粗麻绳将这些废汽车轮胎牢牢扎紧才吐了口气，事实上后来的行船基本平安无事。

这次经历让良春很有感触，深思了许久才悟出点道道，古人说过人生如同一条船，无论你有多么庞大或者多么渺小，本质全是在生命的长河中航行。途中遇到困险，甚至遇到绝境，可说是每个人都在所难免，连北宋皇帝父子都难免靖康之耻；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岳飞在《满江红》中如此咬牙切齿，可是自己却被自己人砍了脑袋。可只要敢于面对，随机应变，善于思考，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临危不惧及时取长补短，这种人就是智者甚至是强者，就能逢凶化吉继续航行在人生旅途中。反之就有可能一切到此结束；我良春在人生旅途上要做名智者，更要当名强者，感悟真有点与众不同。

到也是的，譬如他出的点子不仅让老徐他们少吃辛苦，还让工地上的建筑材料绰绰有余，所以该连的建筑进度在公司一直领先，常受到领导的表扬。就此出了名的水陆两栖运输队也常被公司派去支援其他连队，譬如拖煤啊拖机器啊，反正叫啥就拖啥。连长们见到良春就队长长队长短地套近乎，如同老友般亲热。

强将手下无弱兵，好名声让连长当然开心，为笼络人心，那天他把良春叫到办公室：明天，放你们运输队一天假，全回去拿点粮食衣服，但必须保证后天全部归队，否则你这队长就地免职。良春立刻笑着说，放心吧，连长，我保证不会误你事的。说完大佬佬接过他递来的《飞马牌》香烟。在抽烟方面他俩现在基本不分家了，当然连长抽良春的《燕舞牌》香烟要多的多，其实他那知道，良春平常根本不抽这烟的：乖乖，二毛五一包，奶奶的，两天生活费呢，当然心痛。但从交际需要，他的口袋常会备这种烟。私下里却和徐师傅他们一样，只抽八分一包的《经济牌》。安排好队里工作，良春当天下午就回到乡下的家里。算算时间，又有大半年不回来了，除了发现儿子宇飞又长高了许多外，宝贝女儿灵芝也能满地走了，所以他抱着她亲个不够，小屋里不断传出她格格格如银铃般的笑声。

明显消瘦的妻子文英一边张罗着晚饭，一边对良春讲起地方上发生的事；大队办了个向阳螺丝厂，良春喔了一声。具体情况还是从四舅公的嘴里弄清，这个小厂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谈不上啥效益。哎，看见其他大队全办了厂，本大队能不办嘛，可是办厂有这么容易啊，虽然上下水道通了，还要有本事管技术设备等等，我看他们啊，还差的远呢；如有业务来了，就来靠台老式脚踏冲床制作，完了就把产品用箩筐挑到城里五金公司，可包扎用的草绳是靠捡卖小猪丢弃旧草绳，否则就没办法。满打满算，一年做能千把块钱业务，就已经吓煞人了。四舅公的话让良春陷入沉思，他知道，此时东南片许多公社的社队企业，如雨后春笋正在蓬勃发展，譬如几年后横林的鸿联灯具厂，横山桥的防腐材料工业，不仅在国内赫赫有名，在国际上也崭露了头角。可是在被称谓“西北利亚地区”的所在公社，虽也出现了几家社队企业，但无论产品还是生产规模，连稍微有点见识的农民都看不上眼。送走四舅公的良春正在吃晚饭，那位在螺丝厂当厂长的朋友来玩了，无意中说起他舅妈的妹婿也是上海人，还是一位老大学生，目前在本市某运输站当头头。这家运输站蛮有名的，听说正在生产一种新型三轮车，好像还是……朋友的话让良春用了心，能不能让我去看看你这位亲戚呢，他立刻这么说。好啊，反正你也在城里干活，我明天就写封信让你俩见见面，请他有可能照应照应你们，这位朋友爽快地答应了。拿了衣服与粮食回到城里的良春，有天利用去北边连队开会的机会，抽空找到这位朋友的亲戚。没想到两人一见如故，彼此很谈得来。讲着讲着，良春提到大队螺丝厂的情况，这位朋友稍微想了想就同意把三轮车的外壳发给他们去做。

不过，良春，我是相信你才这样做的，但是一定要保证质量啊。听他这样交代，良春当然满口答应，他知道，像这种买卖只有一次机会，质量不保证以后就免谈。主动联系的结果，是让该运输站与本大队镙丝厂签份加工车壳合作合同，材料由运输站提供，实际上就是想帮大队小厂有点业务可做。聪明的良春立刻打长途电话把螺丝厂长叫来商量，他说，向阳螺丝厂名太小气，建议更名为向阳农机具修造厂，这话让这位大队干部眼睛一亮：到底是在城里当运输队长的大干部啊，见识还就是与众不同，这话让良春听了不禁大笑起来；什么大干部，不就是拖拖水泥黄沙的开票工嘛，哈哈哈……但是他的建议被采纳了。

业务结算要经过公社交管站开票，运输站是国营单位，业务只能与国家正式单位打交道。听对方再三強调良春很理解，哎，已蛮帮忙罗，你们这种简陋不堪的社队企业，谁能看上眼嘛。还就是有了这笔业务，厂里每月方有万把业务可做。小试牛刀的良春仍当开票工，业余时间就帮向阳农机具修造厂当兼职供销。

开票工属劳动部门管理的散工，所以他们一会到无线电系统，一会又回建筑公司干活，反正领导叫他们干啥就干啥，大家想，只要每天的工钱不差，也只能这样干。良春是这家建筑公司的运输队长，后来该公司要办水泥厂，他们全被派到小河的小黄山去开山运石头了，他的这个队长也自动撤消。时间一晃，两年多过去，这期间，良春家隔壁大队里办了个抛光厂，因为业务很足，在地方上影响很大，公社对这个厂也寄于极大的期望，否则分管工业的书记也不会三不两头来这个厂考察。原来县里有指标下达，要求每个公社要在这两年内必须办一，二个技术上有突破，规模上有看头，能增加集体积累，实际就是能赚钞票的社队企业，所以头头感到很有压力。但厂里一直没位正式的抛光师傅，所以就常出次品，根本赚不到钞票，这情况把厂长弄得焦头烂额，一时却无计可施。

弄清城里国企的师傅看不上这乡下破烂工厂，没关系，托人约他们星期天来这里钓钓鱼，然后弄点鸡蛋，童子鸡什么的回去，从此有人也在星期天偷偷过来帮帮忙，解决解决临时困难，可政治环境却越来越严竣；去年冬天，中国边防部队在黑龙江珍宝岛与苏修军队干了一仗，国际国内形势就变得更加紧张；一方面要落实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要准备打仗”的最新指示。根据形势需要，良春他们这些日子干的工作，就是把一条穿城而过的古老内河水全部抽干，然后插进钢板下面铺上石子水泥，上面用钢筋水泥板厚板盖好，建成一条设施齐全的防空洞，再在上面浇上柏油，最终铺成一条新马路。

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他们才被获准回来休息两天。在隔壁大队当大队会计的老同学知道他回了家，晚上又来聊天，他说，如果能请到这种大师傅，厂里定会高薪重用，工资起码每月50块钱，讲起缺抛光师傅这事，他对良春透露。哇噻，50块钱一个月啊？农村人半年的粮草钱啊！良春一听就惊叹不已。就是自己这城里的开票工，辛辛苦苦干一个月才……是的，厂里愿意出的，否则工厂想发展就很难啊，这位同学叹了口气说。不料此言刚完，在旁的良春老婆文英却冒出，哎呀，这事让我去干好了，我有这方面技术让他俩听了目瞪口呆。看他俩那副面面相觑呆相，文英扑哧一笑，然后对他俩讲起自己那段鲜为人知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