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跟你婆要的的梳头油擦枪

7、跟你婆要的的梳头油擦枪

枪跟子弹都王圩董王大吉走的安清团上线买来的，钱也他出的，五十六个大洋。那暂兵荒马乱，枪更贵，出新的“汉阳造”一杆一百个大洋，旧的看成色了。子弹一颗一个大洋。枪要五十块，只好买六颗子弹。卖家晓得是打东洋用的，送了四颗弹，凑足了两个弹仓[1]，一仓五颗弹。

枪跟子弹都滁河小帆船送来的，柳树枝子柴禾捆子里来的。小帆船有住家，就有灶，有灶就有柴禾，路上人家见了少疑心。柳树枝子潮，重，要是遇到了麻烦，脚上踩个轻重，船就会晃，顺脚踹河里，柳树枝子捆子就沉水里了。明个找个时辰来捞，也容易找。

你亲公躲马步沟红荷塘里，拆枪、擦枪，练枪。玩枪他欢喜，上手就会。先是洋油洗，又跟你婆要梳头油[2]擦枪。不擦不中唉，汉阳造就孬枪，老卡弹、炸膛。梳头油金贵，你婆不想给，还是拿出来了。又怕子弹受潮，搁船头上慢慢晒。

8、陈桥湾子是老涵闸

实则全是安清团在后头扯木偶[3]，王圩董王大吉本就是安清团王家圩的大先生。什是大先生，就老大。民国了嘛，孙中山也不喜欢帮会，安清团就换个酒幌子，不叫帮主、舵主、堂主、香主什西，改叫大先生、先生、徒弟、学生什西了。

你爷心里觉着他们是要干东洋人一票[4]，想和[5]里头也没得那把劲了。没得钱了，民国二十年（1930）救圩死了你大爷，又硬挣着[6]几年挑月亮湾子，家底空掉了。你婆也晓得他们要干大票，旧社会女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六月天最热的几天正好过去，龙卷风要来没来时，你们叫台风。该是新四军要炸滁县上下的铁路，搞东洋人疼处。就招会安清团帮着给东洋人挠痒痒，安清团就知会王大先生王大吉，王大吉就叫你亲公陈桥湾子打滁河里东洋人汽艇。

东洋人汽艇，都下河上来，再上河绕一圈回去。时有时无，时快时慢。快时河里水上漂，飞一样，“呜嘟嘟嘟嘟嘟”，一转身就过了陈桥码头，两边掀起来的浪头能尺把高。河里洗衣裳、寨衣裳的来不及跑，衣裳丢水铺子上，浪头能把衣裳卷下河，卷走。慢时声音小，吃饱的鸭子凫水样，有时还看见高头晒着东洋兵的衣裳。

不管快慢，它过陈桥湾子，都快不起来。就一个直角，船转弯来不及。古人修河就那么笨呀，不是的，陈桥湾子底下水闸，涵闸。解放后还是，闸门高级些了，钢筋水泥的，甩大的螺丝、螺母，几个老几大铁盘套住螺母转，螺丝带着闸门上下，开闸放水、关闸停水。旧时候中国落后，没得科技东西，理一样的，闸门弄大葫芦吊，粗绳子拉着上下开关闸。

做涵闸花钱。扒开圩埂，很些石料，还要好石料，面子要光，走水时顺溜，不然没得多少年水就把涵洞淘空，撞废掉。四方涵洞做好了，石块接头落地，再熟铁扣子慢慢锤进去咬上。扣子正合你们用的订书机的订书钉的理。

闸框当然最好的石料。闸门，上好杉木，江西来的赣杉，水里不烂。一根根出方，一排排红木暗销[7]榫卯，外头横的斜的推八槽杠[8]，舍得桐油浇上几遍，再四边铜皮包上，穿心的大铜钉卯上，慢工细活找平，不带凸瘤子[9]，不然明个上下闸门费劲。

闸门后头有个假井，为什西呢，外水客水才将进来，蛮劲太大，你们叫水压高。要给它歇口气，服服性子，再进涵洞，就斯文些了。二则什西都要检修，所要留个通道上下人员材料。

这陈桥街住家落地，圩埂上一个大深井，那不早晚祸根嘛。不讲娃子掉下去，牲口也不中。就石条隔着空档横排竖排，往上越收越紧，再弄些带刺的树枝子堆搁高头。

为什西就非要陈桥湾子落地做涵闸呢，这接水的闸门，正对着水流不中，水一大，门吃不消；侧着水也不中，旱年水流小，水从门前过就不进你家门；还有，里水要能顺势进晃澅，一路往少军圩当中的田里，才中。

 “大跃进”时候，圩心的荒荡子抽干了，千亩良田，水不够用，公社小唐带人来扩建陈桥涵闸。技术员先讲“文物唉，古人智慧，拆掉了就再也没得了，子孙看不到了”，后讲“随你怎量，就这落地做涵闸最好，差几米都不中，古人太狠了”。小唐打过仗的，跑上跑下仔细研究讲，讲你亲公“这个人太会打仗了，这个涵闸上头再加个掩护，后头挖个壕沟支援，不就碉堡嘛。所就一杆枪也敢打河里汽艇。河里船上架个六零炮[10]，他也不怕唉，你总在他的射击面的中央，他总在你的射击面的死角。‘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就这落地咯”。

9、王家圩的柳树不弯腰

后时候你奶讲：那天她在西头塘南边稻田里埋头推䅶，听见陈桥那边一时隔着两声枪响，就收了䅶耙回。上陈墩子时，听见一声枪响后，马即“哒哒哒”机关枪声音过来了。到家，你爷站后门望着陈桥讲“该是朱大山真的跟东洋人汽艇干起来了”。

真是公社小唐讲的那样，快要中晌时候打的，该是打过仗的人内行、门道。东洋人汽艇下河上来，由北向南，你亲公顺光好瞄准、东洋人逆光刺眼；东洋人汽艇上河下来，打西往东，还是的。

讲是东洋人汽艇洋洋懂懂不紧不慢下河上来，该是天太热，前头的机枪手扻着钢盔，光着膀子迎着河风凉快；下半身埋船里。离陈桥闸百十米时候，你亲公一枪响了，说准，准的不得了，东洋人钢盔打掉了；说不准，没打着就都不准。二枪再响时，东洋人都猫船里的，“屠龙刀找不着蛇”，白响。汽艇转过了陈桥湾子，快马躲到了樊集头东，小洲子旁边，停下来了，弄望远镜往陈桥街这边找。

一时工夫，汽艇往回，三响打在汽艇小窗户上，四响又是白响。

只当东洋人回去了，哪晓得下河掉了头又上来了，该是不服。你亲公五枪六枪还是白响。

汽艇二回从小洲子打西朝东，躲着南边、顺着北边，近着陈桥渡王家圩码头时，做梦没想到，对河有人喊着“王东、王东……”，圩埂上冲下来了。东洋人枪响，那人一个踉跄，手上的单筒望远镜[11]掉地下，是王大吉。

又一个做梦没想到，汽艇上一个人“扑通”跳河里，喊着“爹爹、爹爹……”，往岸上扑。

你亲公正瞄准着水里的人，扳机扣不下了。心里一急，喊着“王圩董”，冒出来半个身子，东洋人机关枪响了。

后时候，汽艇上下来两个东洋兵，把王东架回汽艇。汽艇又靠了陈桥湾子，上来两个东洋兵，假井里拎到那杆汉阳造，回了汽艇。

        王圩董王大吉，是站着死的。打此，王家圩陈桥渡码头周边河滩上的柳树，统统笔直地朝天长，没得弯腰的。

[1] 弹仓：不是弹夹。弹夹一般是自动步枪用的，底部有较大的的弹簧。

[2]梳头油：旧时妇女所用，由核桃仁油，葡萄籽油，桂花香油等构成。

[3] 在后头拽木偶：

[4] 干一票：干一桩事情，并可能有一定的利益。南京方言。

[5] 和：参与的意思。南京方言。

[6] 硬挣着：努力的意思，但程度更强些，有拼搏的意思。南京方言。

[7] 暗销：这里指木板之间的两头尖的钉子，不是隐蔽的插销。南京方言。

[8] 推八槽杠：

[9]凸瘤子：

[10] 六零炮：

[11] 单筒望远镜：一种较古老的望远镜，清末较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