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你亲公就晓得“巫奶奶”不是句好话(一)
船是停在马步沟红荷塘的北边,那暂那块一大片柳树林,船在里头外头看不见,安逸。讲是抓周时候我抓了根葱,你亲公讲我没得出息,明个是种菜的。你爷讲,葱是聪明。你亲公讲,是想给她读书唉,民国了,女娃子也给读书了。这卯想想他们讲的都对,我就是没读到书唉。
酒一多嘛话就多,话一多嘛,“讲者无心听者有意”。你爷讲陈家老祖跟王家买地的故事,说是那老老暂[1],王家讲“王法白纸黑字,按丁分田,这块地没得你们陈家的事噢”,陈家讲“王法是按丁分田,有人种的地才叫田,没得人种的还是叫地”,王家讲“就算是地,也是我王家的封地”,陈家讲“王法没讲封地不让人种呀”,王家讲“王法也没讲地给人家白种呀”,陈家讲“这不还是讨价还价嘛。你是卖家,你开价”,王家讲“两担银子两马地”,陈家讲“中,请中人,立字据,签字画押”。老古时候荒地多,量地技术也不中,跑马圈地,南北一马算长、东西一马算宽。一马多少呢,就随你骑马野跑,一停下来就算一马。赛可电视高头的香港赛马。
这中人来了,也签字画押了,没得反悔了。王家还是舍不得地,就讲一担银子,是一个人挑的一担,不是份量[2]上的一担;马要用王家的马,不用陈家的;允许陈家反悔。陈家讲“认赌服输,不讲二话”。王家出了两个壮汉,滁河里陈家的船上,两担白花花的银子挑上岸;又牵来两匹老马,还特为驾了重鞍。
该陈家人的本事了,先是借着给马的草料洒水时候,洒了人参汤;二是出了一个少年。就看这个少年,卸了马鞍,陈家的战旗一裹,翻身上马,打西朝东一口气跑到了马步沟,没得路了,再跑就水塘子了,战旗一插,算作界桩;又由北往南一股劲跑上了牛头山,没得路了,再跑是野山了,战旗一插。长宽一拉,出了个差不多的正方,就是陈家的地了。东头界桩落地,所叫马步沟,马的脚步子停下来的地方。这个圩,所叫少军圩,少年军人跑马圈地出来的圩。
你亲公开始听着好玩,越听越不高兴:你爷这不是绕着个大弯子讲马步沟这块田的租子吗,几年前不是讲好的不收租子吗,讲好什时候打跑了东洋人再说的吗。
5、你亲公就晓得“巫奶奶”不是句好话(二)
陈武老太子讨教王圩董王大吉“说是共产党派来了一个义佛、一个罗汉到我们这块打东洋,真的”?王圩董就笑“都讲的有鼻子有眼,我开始也当真。后时候才晓得,义佛是两个人,罗汉是一个人。义是陈毅;佛是胡服,说是姓刘(少奇),名字保密;罗汉是罗炳辉;都新四军的将军”。
这一讲到打东洋,王圩董兴头上来了,讲着哭着笑着。讲凤定别动队司令方绍舟,七十四岁,民国二十九年(1940)春上,到底给汉奸在凤阳诓到了,绑到卸甲店麦田里。方司令要汉奸正面看着他的眼睛开枪,汉奸讲“我起小听着您老的英雄故事长大的,不敢看你眼睛,怕忌唉。要不把您老眼睛蒙上,我就敢了”,方司令讲“老子打东洋牺牲,你总不能不让我看着这大好江山去死吧”,汉奸讲“您老放心,保证想办法给你一个全尸,还不能让您老太受苦”。枪子子[3]对着方司令左耳眼打进去,右耳眼出来的。
讲新四军游击战好本事,二十八年(1939) 三月四月时候第四支队特务营跟江北游击纵队,连着乌衣、担子、腰铺、陡岗、沙河集打,干掉了几十个东洋兵。我们陈桥人都听见乌衣象大户人家放炮仗样不歇。
“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新四军”。我小时候听的儿歌里头有这句。
6、你亲公就晓得“巫奶奶”不是句好话(三)
陈武老太子又讨教王圩董王大吉“世上到底该有佛呢”?王圩董讲“有,‘天涯无处不芳草’,须弥里头有佛心。佛在人心里,所就看不见摸不着。八里外的汤泉街就有,在哪,就在无恶不作的东洋人兵营里。活菩萨,观世音转世,盘尼西林,救苦救难,姓佐乡,复姓。不能讲了,我们不能害恩人”。后表。
王圩董又讲一两个月前头江对过的“皖南事变”,“同室操戈、相煎何急”,越讲越气、越气越讲,讲着讲着,蒋委员长变成了蒋介石,蒋介石又变成了蒋该死……犯上也不怕。
总要拉拉家常的,人之常情。不晓得怎子问到了王圩董儿子王东该好呀,无意碰到了人家疼处,王圩董脸变天了。你亲公是请饭的东家,赶紧敬酒,转话题。该是王圩董酒也高了,百劝无用,吵着要回,还说了你亲公句“反正你巫奶奶的”,什叫巫奶奶,你亲公就晓得不是好话。“天下没得不散的宴席”,就散吧。
本是你爷陆路自回南边陈墩子;你亲公小划子,几桨由西到东晃澅到陈桥街,陈武老太子年事最高,先到家;王圩董在陈桥渡有自己的小划子,滁河里摇几桨,也到对岸王家圩的家了。这王圩董急急要回,贵客呀,你亲公就水路专送王圩董一个人,船轻总要快些;你爷陆路绕到陈桥街送陈武老太子,本家人嘛。
买枪买子弹陈桥湾子打东洋人汽艇的事,该是两个人就在小划子里商议的。
[1] 那老老暂:
[2] 份量:重量的意思。多地方言。
[3]枪子子:子弹。多地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