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糖,儿时的年味
秦庚云
前天,小外孙过生日,买了些大喜来点心和德芙巧克力送去,小外孙很高兴。女儿却悄悄对我说,巧克力是甜的,小孩吃多了对眼睛不好。
现在,如果谁还买糖果赏给邻家孩子,简直就是拉低自己的智商。糖果吃多了会蛀牙,老少皆知。将会“害”了孩子的爱,多不得体。
可是,我小时候却没这样想。吃到水果糖,那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若有带水果糖的货郎担子到农家来,一群孩子就会簇拥上来。有水果糖卖的货郎担子,我们管这叫糖担子。有些水果糖一分钱一块,有些一分钱两块,后者的甜味浓度自然要差多了。殷实人家孩子会向妈妈要到零钱,买几粒水果糖,咂巴咂巴地吮吸起来,享受极了。其他孩子,只有眼巴巴羡慕嫉妒恨的份儿。我有时也能得意一下,那就是把拾荒卖废品买铅笔本子剩下的几分钱,买几块水果糖,和弟弟妹妹们一起“杀杀馋虫”。
当然,我还有一种情况可以吃到糖。生病了,可以喝到一碗红糖茶,也就是冲化红砂糖的开水。喝一碗红糖茶,那是我生病时的一种深情等待,但与水果糖在舌齿间滚来滚去的滋味还是不一样。
真正想吃到很多很多糖果,好好过把瘾,那就是一年等一回的过大年了。当家里开始掸尘清扫、母亲为孩子准备新鞋子新袜子新褂子新裤子、父亲张罗着找钱购买糖果柿饼油果炒货猪头蜡烛等年货时,孩子们就三三两两计划着大年初一怎样起大早多跑些人家要水果糖,哪些人家比较大气给的糖果会多一些,哪些人家刚办喜事娶了新娘的糖果是不会少的。孩子们看起来小,不懂事,“鬼点子”“精主子”可多着呢。
说是“要水果糖”,那是简略语。至少形式上是,过年登门拜年祝福,得到的赏赐。大年初一鞭炮响过,汤圆吃过,有一群孩子跑到你家门口,一声声“恭喜爷爷奶奶健康长寿、新年长精神”“恭喜叔叔婶婶新年发大财”“恭喜抱孙子添个小弟弟”,听得你乐在心头,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那还不赶快发糖果花生葵花子赏赐这些小崽子们。
过年赚水果糖,机灵大方的孩子收获会更多,腼腆内向的孩子就会逊色些,我属于后者。那时候农家居住分散,桥梁也少,孩子们一天跑下来,也只能跑几十户人家,可以要到七八十块糖果。起得早的,跑得快的,路线安排巧的,可以跑上百户人家创纪录;跑所在生产队,跑邻近生产队,甚至跑到隔壁生产大队的,最多者可以有两斤水果糖的收获,享受两个月都绰绰有余。
当年孔子去齐国听《韶》乐,三月不知肉味。那是全身心沉浸到音乐里去,吃肉时感觉不出肉的美味。而我们当年的年味为何那么浓郁氤氲呢,乃是因为平时根本吃不到肉,闻不到肉味。只有等到过年了,才能吃到鱼和肉,吃到糖果好东西。孩子们馋得垂涎欲滴,深深地品味着鱼和肉的美味佳肴,尽情体验着浓浓的年味;而父母呢,背后却有着多少“过年如过关”的叹息。
随着改革开放带来的经济发展,农民收入的不断提高,孩子们买糖果的零花钱慢慢不成问题了,过年时孩子出门要糖果的习俗也就渐渐淡出了。想吃,自己买呗,何必等到过年去跑近邻远户呢。别说成年人,孩子们的年味也渐渐地淡了。过年想要的好吃好玩的东西,平日里哪一天都可以轻易得到和轻松拥有。
记得到上世纪末,才渐渐听到城里人说,现在天天吃鱼吃肉,天天像过年。到本世纪初,春节回家探亲时,竟也听到农民们说,现在过年还有什么意思啊。“年味淡了”的感叹,从城里渐渐以点带面传遍了广阔的乡村。不过就我而言,虽然我清晰地记得儿时浓浓的年味,内心深处镌刻着那时对过年久久的等待、深深的期盼,可是我更喜欢现在“天天像过年”的日子,更爱过今天“年味淡了”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