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
安文
1960年春,我不到7岁,遭遇自然灾害,又逢青黄不接,我和妹妹灌了碗地瓜面稀糊糊去上学。四节课下来,肚子饿得咕咕叫,路过新雅酒店,看到橱窗里的叉烧和肉包,忍不住流口水。在淮海战役断了胳膊的经理霍叔叔看见,撩起我裤腿,说:孩子饿得腿都肿了,叔叔下碗面给你们吃吧!我们吃了虾仁阳春面,好心的厨师还加了几个馄饨,高高兴兴回家了。
不巧,那天中午爸爸回家拿东西,闻到我们兄妹口中香味,就问在哪吃了啥,哪来的钱,我知道闯祸了,抿嘴不吭声。妹妹杠不住,老实交待了。马上,我们兄妹挨了两耳光,我的头还被按在墙上撞了一下,爸爸怒吼道:你们好大胆,白吃白喝,还有脸后来?不知道不拿群众针一线的纪律吗?公务员上来劝阻,说孩子小,饿了,不懂事,爸爸冲他吼道:你别护短,你也有责任!今天小白吃一碗面,明天大了就要贪污腐化!他命令我马上写检讨,贴在院子大门口,自己急急忙忙带着公务员去付钱。到店里,爸爸在收银台付了两碗面和馄饨的钱。霍叔叔赶快下楼,说:首长,我已经付了,就一碗面。爸爸冲他吼道:好啊,你个姓霍的,有权了,学会拍马屁了,收起资产阶级这一套,马上在门口贴检讨!霍叔叔尴尬地说:是我不对,可咱这涉外,是否···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当经理?听候组织处理吧!爸爸撂下这句话,气呼呼走了。
后来,霍叔叔被调到提篮桥降职工作。再次看见他,是1967年1月批斗父亲的万人大会。父亲受伤的脖子挂着两个装满沙的饼干桶,受伤的腿跪在玻璃渣上,昏过去了。霍叔叔带着复员转业军人组成的红卫军冲进会场,他伏在父亲身上,遮挡雨点般咂向父亲的拳打脚踢。后来,造反派报告张春桥和王洪文,中央文革定性为“走资派组织复员专业军人保皇派挑起武斗,向造反派猖狂反扑”的严重反革命事件,宣布逮捕父亲和红卫军负责人,解散红卫军。霍叔叔作为煽动武斗的红卫军坏头头被判无期徒刑,不久惨死狱中。
时间过去了整整60年,这碗面依然香味扑鼻,它告诉我,什么是共产党人,群众为什么拥护共产党,怎样拒腐蚀不变色。